9月初启动新疆之旅。早上从海拔约1200米的喀什城区出发,开始中巴公路之旅。
出城后,海拔逐渐升高,不久就进入戈壁滩,两边铁灰色的浑莽山脉既无草木,也无人烟,极为荒凉。在海拔3000米以上的帕米尔高原区域,雪山是唯一的主人。“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不见绝壁枯松,因为气候恶劣,活不下来,但公路倒是离天很近,仿佛随时可腾云驾雾飞跃云海。一段笔直且漫长的爬坡后,视线里只有高耸入云的雪山,公路会在高点断掉吗?我们会飞进雪山王国吗?那是一个怎样的世界?似乎所见皆为幻觉。
帕米尔高原的“冰山之父”是慕士塔格峰。314国道从山脚下绕行而过,看似不高、不远,但实际上主峰海拔高达7546米,公路离登山大本营约200公里,看来眼见未必为实。慕士塔格峰山体浑圆,状似馒头,两侧的冰川呈放射状分布,主峰1峰和2峰之间塌陷形成沟渠,宛如天河流向山脚,却又在快到山脚时潜入地心,不知通向哪个世界?肯定有部分变成喀拉库勒湖,面积10平方公里,水深超30米。走近湖泊,乌云满天,湖水如被倒进墨汁,既深邃又幽黯,怪不得柯尔克孜人称其为“黑湖”。
刚刚还下微雨,此时又变成太阳雨,两道绚烂的彩虹为雪山、草原与牦牛戴上皇冠,牦牛或悠闲地吃草,或慵懒地躺卧,它们生活在五彩斑斓的天堂吗?不只是牛羊的天堂。美国人库里夫妇3个月前到慕士塔格峰后,他们或欣赏日照金山,或登山到大本营,或到冰山附近探险,或在湖边牵手散步,不愿离开了。
正在思忖彩虹会把我们引向何处时,蘑菇林到了。原来,在高原或戈壁滩上,树林意味着水源充沛之地。前两天下大雨,作为“森林的孩子”,推测有蘑菇长出。走进蘑菇的领地,有的还埋在树头中,有的刚露出小圆头,有的刚撑起小伞,出土两天的已龟裂。品种很多,有的独树一帜,唯我独尊;有的三五成群,争芳斗艳;有的一二十个挤在一起,好像都要借着雨后的滋润,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生命的绽放。谁能抵御这些彩色精灵的诱惑呢?小伙伴们化身“采蘑菇的小姑娘或小男孩”,纷纷俯身到树根旁挖掘。经过20分钟采集,所有人都笑容满面,一大袋蘑菇将成为晚上的美食。
近黄昏到目的地塔县,丝绸之路中道和南道的交会点,《冰山上的来客》故事发生地。主干道上的塔吉克人亲切和善。少妇戴着彩色围巾,镜头扫过去时,她略显羞涩,带着甜美的笑容眨了眨眼睛,款款深情,心儿也跟着醉了。
与少妇同样迷人的,是石头城下的阿拉尔金草滩。塔什库尔干河如彩带般蜿蜒流淌,远处雪山雄壮,近处牛羊遍地,高处鹰击长空,流水潺潺,草滩金碧,毡房纯白,悠扬的歌声从毡房里传出,烤全羊滋滋地冒油,香味肆意飘荡,我有福享受吗?
晚上的招牌菜是清水蘑菇汤,最简单,却最鲜甜,这样的一天难道不圆满吗?
“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行程圆满,但背后也是高原行走独特的艰辛,头昏脑胀、昏昏欲睡只是常态,还要面临不确定的危险。
回首一天来的辛苦,离白沙山约10公里处,由于前几天暴雨,路基低洼,道路被冲毁,泡在水中。方圆数公里的戈壁不蓄水,都成了洪水的河道,除几条大河外,还有无数小河。往前走可能陷入河滩,返回又不甘心,何去何从?师傅下车观察水位。半小时过去了,一辆军用吉普车试探性缓缓向前,车头越来越低,当越过接近排气管的最深处后,车头终于上扬,最惊险的50米过去了。学习吉普车,用平稳车速前行,短短5分钟,却漫长得像5小时。昨天的越野车都在此打道回府,没想到今天可过了,原来经过几天分流,水位有所下降。
大家说说笑笑,唱着《2002年的第一场雪》来到白沙山。公路右边约3公里处,一排高低起伏的银色沙丘绵延展开,像渺茫的世界随时会吞噬人,然而银色的细沙洁白如婴儿肌肤,又吸引人去爱抚。公路与白沙山之间是白沙湖,布伦口风大,吹皱一湖净水,似少女在送秋波。下车,寒风劲吹,缥缈的天空原来是白沙在飞舞,远看的秋波也变成近处汹涌的波浪。风如刀片往裸露的脸庞和手掌割过去,踉踉跄跄,每向前一步都用尽洪荒之力。如此恶劣之地,竟还有柯尔克孜人住在简易房里,狭窄、简陋、漏风、没水电,不知如何存活。
在湖边远眺“冰山之父”时,山上突然扬起一片白雪,原来发生一场小型雪崩,牧民说这样的场景天天有,夏季的雪崩有时会很大。相比亿万年积雪的慕士塔格峰,人类何其渺小,人生经历的不如意事,还值得一提么?
“不惜雨打芭蕉的缠绵/尽显高山流水的酣畅/不叹大漠孤烟的凄美/独恋风卷落日的悲壮。”高原的生活大起大落,喀喇昆仑公路上的每一刻都在体味不一样的生存状态,相比丛林的生活,更考验身心的极限承受力。眼睛在天堂,身体在煎熬,在欢乐与痛苦的不断交替中,心变得坚毅与平静。佩索阿说:“除掉睡眠,人的一辈子只有一万多天。人与人的不同在于:你是真的活了一万多天,还是仅仅生活了一天,却重复了一万多次。”帕米尔高原的一天就像人生的一个片段,浓缩精华,能更清楚地反观内心和认识自己。
作者:谢锐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