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望去,太阳照耀下的黑麋峰就像一块巨大的碧玉。满山遍野都是浓郁的绿,绿得高贵又内敛,清新又奔放。斜阳映山,远山接水,磅礴大气,让人一眼就沉沦。
碧空万顷,飘来朵朵白云,往林间投下淡淡的影子。午后,大雨常常不期而至。先是天空里来了一朵层层叠叠的积雨云,它不动声色地招兵买马,纠结成巨大的蘑菇群。阳光时而给它镶上金边,时而从间隙漏出来,像半边金扇打在山湖水面。一阵疾风刮过,在雷电的加持下,蓄谋已久的雨水倾泻而下,如千军万马奔腾而来,四野白茫茫。森林默然地接受这瞬息万变的天气,低头向着大地承受这突如其来的袭击。俯首是草木永恒的姿态。雨水像无数银豆豆蹦跳着落到地面,热气迅速升腾起来,林间便弥漫着轻雾。半个时辰不到,雨势渐渐缓下来,变成淅淅沥沥的雨丝,完美地结束了这场突袭。
雨后的黑麋峰像青春的少年,散发着生机勃勃的气息。每一块岩石,每一株草木,每一朵野花,都顶着闪闪发亮的水珠。每一颗水珠都光芒四射,都是一顶璀璨夺目的小皇冠。满树的皇冠,满眼的晶莹,构成了满山的喜悦与快意。这时,所有的喧嚣都消失了,只有水珠坠落的声音与喜气洋洋的鸟鸣,深林越发静寂。空气格外清新,山风格外温柔,呼吸都是草木芬芳的气息。起伏的丛林用变幻莫测的壮美,瞬间击中了前来爬山的我。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美所震撼,久久不能回过神来。忽然想起曾看到的黑麋峰的日出:云海里,一轮红日喷薄冲出。霎时,天地间笼罩在金红的光线里,那金中透红,红里镶金,让人心里风云激荡,生出万千豪气。瑰丽的日出,雨后的彩虹,碧空的明月,林间的清风,都是天地创造的美景。此时,我体会到了生命所蕴含的意义,在这纷纷扰扰的人间畅快淋漓地活过爱过奋斗过,就不枉在世间走一遭了。生命来源于大地,死亡不过是化为尘土,重新回归这片土地。土生万物,草木才能繁盛,花鸟鱼虫才能生机盎然。生生不息,大地因此辽阔而丰美。
我闲坐在湖边,阳光透过细密的竹林洒下细金碎银。夹带着水汽的南风轻轻拂来,热气一点点吹散。古人说得好,心静自然凉。不但身体的热气吹散了,内心的烦躁也一点点消散了。抿一口云雾茶,这是黑麋峰产的,母亲亲手采摘并制作的,入口清冽、回甘、悠远。张岱在《陶庵梦忆》里夸耀自己精于茶道,品茶时能辨别是哪处泉哪种茶。生于斯长于斯,我也能辨别出黑麋峰的茶与泉水,这是与生俱来的本领。这里的大山美丽幽深,泉水澄澈清甜,孕育了独特的草木与丰饶的物产。我想,如果人的生命向青山绿水敞开,那么他身处这个世间所感受的孤独、疲惫、苦难,都可以得到陪伴与慰藉,还可以得到缓解甚至消融。
夕阳缓缓落下山头,霞光洒遍每一个角落,山头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金纱,草尖树叶与我都沐浴在流光溢彩的光河里。山鸟扑着翅膀投入深林的怀抱,虫鸣蛙声拉开大合唱,凉意从脚跟慢慢蔓延。我仿佛回到婴儿时代,被这暮色温柔地包裹。沿着蜿蜒的小道,借着满天的星光,我慢慢下山。山脚下,我邂逅了一群萤火虫,它们像打着灯笼,漫天飞舞。这些精灵穿越时光,突然来到我身边。萤火虫在文学作品和孩童的认知里,是浪漫的象征,是美好的代名词。其实萤火虫的光源作用之一是用来寻找伴侣的,一二周后,光源就会消失殆尽,也意味着生命的结束。我小心翼翼地托起一只萤火虫,感动于它们追求爱情时那种义无反顾的牺牲精神,也感恩其微弱的光芒照亮了大山的黑夜。
刚到家,母亲马上端来香喷喷的饭菜。母亲到底老了,白发苍苍,身体佝偻,当年青春健美的那个姑娘哪里去了?头顶的星辰依旧璀璨,眼前的大河依旧奔流,背后的山川依旧大美,这些都是亘古不变的存在。而时光如流水,山里的人们一代代老去,身后只留下默默无言的黑麋峰,越来越像一位庄严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