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的尽头是什么样子?会有怎样的体验?
巴丹吉林,一个异域风情的名字,一个诗情画意的称呼,一个被称为“中国最美沙漠”的地方。一直不知道漫漫黄沙能堆叠出怎样的美,直至初秋看到奇峰、鸣沙、湖泊、神泉和寺庙的奇妙组合后,才发现沙漠也可美得如此绝伦。
沙子不受力,以为会蜗牛般爬行,但经验丰富的车手面对硬底与软路、爬山与下坡等不同情形,快速转动方向盘,迅速加档减档,“翻身入破如有神,前见后见回回新。”车子如孤舟飘荡海中,随着波峰浪谷起起落落,忽而侧转斜挂,身体高度扭曲;忽而往复盘桓,眼前天昏地暗;车手潇洒畅达的招式宛如一名神乎其技的指挥家在驾驭一曲跌宕起伏的交响乐,而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成为交响乐迭起的高潮。此时,沙漠越野不再是强悍的降服,不再是浮华的喧嚣,而是舞蹈的艺术,是出神入化的舞者在展现生命的灵动。
有些时刻,车子在陡坡高速俯冲,心紧张得吊到嗓子眼,只有当轻飘飘的车子实在着地,憋着的那口气才敢缓缓吐出。有些片刻,车子被颠起空中飞行,幻觉进入时空隧道,身体变得轻巧,心也挣脱世俗羁绊,车子落地后才被重重摔醒。狂野的沙漠越野类似一幕编排极不合理的演出,没情节铺垫,非起承转合,无情绪准备,帷幕刚拉开就进入高潮。小伙伴们变成公牛,在沙漠漫山遍野的红斗篷面前,神经瞬间被撩拨得无比亢奋。然而,以为眼前就是高潮时,却立马被下一个风景比下去,高潮如狂风暴雨般接二连三袭来。
也许,“我们活着只为的是去发现美,其他一切都是等待的种种形式。”一路美景出奇制胜,但终不及梦幻的海子。
每当越野车奋力攀上沙峰再急刹时,往往意味前面的沙海镶嵌着一池蓝如宝石的海子,或圆形、或长方形、或葫芦形、或姊妹湖,千奇百怪。海子大多为咸水湖,四周和中间散落杂草、灌木和芦苇,偶有鱼儿穿梭,少许野鸭悠游湖中,有时还飞起觅食,成为一个个养眼的绿洲,为沙漠局部增添些许诗意,让行走沙漠时干涸的心境变得湿润些。从山顶俯视,海子平静、深邃,宛若沙漠之眼在窥视世间;从湖边平视,海子微波、澄澈,犹如沙漠仙子在摇曳风情。真正让沙漠呈现万种风情的,是奇形怪状的沙山倒影。
沙山弯曲的线条与波浪式的纹路随意倒映到海子,便成绝佳的风景。它们有的像鱼鳞片,层层叠叠向上铺排;有的像大勺子,它将捞起怎样的美食?有的像大蟒蛇,它弯曲的身姿伸向何方?有的像火箭,貌似准备进行一场导弹试验;有的像红酒瓶,似要将沙漠的精髓装进瓶中。顺光时,它们像挂在蓝天中的一幅画,明净、纯粹;逆光时,苍白、萧疏,令人感到生命的绝望与无助。枯藤、老树、昏鸦,古道、西风、瘦马,是一种凄凉悲苦的大漠意境;蓝天、白云、野鸭,沙山、海子、芦苇,又是一种杂糅绝望与希望的沙海体味。
“穷荒绝漠鸟不飞,万碛千山梦犹懒。”从绝望中升起希望,最好的地方是庙海子。
庙海子年降水量不足80毫米,蒸发量在3500毫米以上,却不曾枯竭,也不曾被风沙掩埋。湖中既有淡水泉眼,又有听经泉,会随颂经声的起落而流出或停止,充满神迹。庙海子旁的巴丹吉林庙是沙漠唯一从始建保存至今的藏传佛教寺庙,已矗立超两百年,因格局规整而被称为“沙漠故宫”。庙海子处于沙漠腹地,建庙所需材料全靠人背驼扛,修建得极为艰难,建好后就成为巴丹吉林沙漠的地标,成为牧民心中圣洁的殿堂,如同在湖边深深扎根的数十棵柳树和沙枣树,生机勃勃,给沙漠中守望的信徒带来无边的慰藉。
中午在沙山上俯视时,逆光中的庙海子幽深、湛蓝,蓝得饱和,近乎发黑,颇如神秘的黑洞。清晨在湖边平视时,顺光中的庙海子澄莹、透明,宛若依偎在沙山怀抱的少女,宁静而优雅。相传海子是仙子用瑰丽的七彩云做成的镜子,因盛满少女晶莹的泪珠而清澈见底,庙海子不就是仙女多情的泪水吗?沙山倒映在湖中,好像一块润滑的天然玛瑙,而画中的巴丹吉林庙和白塔为玛瑙镶上水灵的眼睛。“岚光野色,溪月松风何限。放闲身自在、无拘汉。”呼吸纯净的空气,感受天地的玄妙,聆听心里莲花开放的声音,时空仿佛停止了。
如果想一览无遗地领略沙山和海子相结合的魅力,莫过于登顶沙漠珠峰必鲁图了。必鲁图海拔1617米,相对高度超500米,比撒哈拉沙漠的最高峰还高超70米。凭借征服沙漠珠峰的豪气与激情,16时开始兴奋地攀登。
沿着高低起伏的沙脊线徒步,一路相伴的是四壁光滑的大沙坑,犹如刚烧制而成还没上釉的瓷碗,豪迈中透着精致。太阳西斜,阳光之笔好像挥动的魔杖,将静立的沙山浇灌出一条条光影的褶皱,光与影在精灵般的山脊与山凹之间追逐嬉戏,皱褶或如张开的怀抱,或如滑润的肌肤,或如饱满的美臀,或如性感的厚唇,连人影被拉成一条细长的斜线,所有曲线在不停地翻滚、纠缠,宛若一曲生生不息的牧歌。小伙伴们如移动的黑点行进在沙脊线上,酷热、干燥,进程缓慢,但风是凉的,心是暖的,从未如此一步一个脚印过。
经过近2小时攀爬,终于登顶,站在最高点,数个海子簇拥着必鲁图,好似七星伴月。金黄的佛光披洒下来,无形的魔杖舞动得更欢畅,巴丹吉林每天一场的梦幻剧拉开帷幕。夕阳如一位抽象派艺术大师,随意调配曲线,沙山与海子按剧情需要组成一张张脸谱、一座座城堡、一幅幅画卷,极尽灿烂,但剧情里均无生命的呐喊。向下遥望,高大的沙山和明澈的海子相依相偎,千万年不变,仿佛在谈一场永不分手的恋爱。向远处看,灌木和蒿草已消失,只有赤黄的沙丘绵绵不绝铺展到天地的尽头,蛮荒之至,这是世界的尽头吗?
登顶的感觉很奇妙,原以为的征服,此时已转化为身心与天地交融的自由与喜悦。纪伯伦说:“一切的知识都是徒然的/除非是有了梦想/一切的梦想都是空虚的/除非是有了爱。”友人按捺不住激动,凭着微弱的信号,向远方的爱人送去甜言蜜语。也想起一个人,通了个电话,分享登顶的欢乐。坐在山顶,看沙坡被夕阳一点点揉落,再一点点凝固,最后铺排成壮丽的锦缎,在沙漠展开一个销魂的梦境,久久不愿下山。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读书可悟道,听讲可悟道,登顶又何尝不是一种悟道?一种无憾感淹没身心。
走过荒芜的塔克拉玛干沙漠,本以为会在巴丹吉林沙漠感受到萧索和无常,没想到却感受到纯净与神性。见过精巧的青藏高原海子,本以为会在庙海子感受到轻盈与空灵,没想到却感受到激烈与纯然。行走沙漠时,对死寂之地开出绚丽之花感触颇深,心头时不时浮现一种向死而生、以终为始的人生理念。也许,在巴丹吉林沙漠,小伙伴们征服的不是必鲁图,而是自己的心;见到的不是极度的荒凉,而是绚烂的心境;到达的不是世界的尽头,而是新大陆的起点;领悟的不是沧海与桑田,而是爱与幸福的美妙。
电影《阿育王》中高僧说:“旅游者结束旅途之后,就不再是旅游者了。”阿育王走完国王的旅程后,开始了作为佛教徒爱与和平的新旅程。是啊,或许世界有尽头,但心永无尽头,登顶沙漠珠峰后,我又将开始怎样的新旅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