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州湾,这片雷州半岛与东海岛合抱的弯曲喇叭状海湾,沿岸红树林湿地广布,滩涂广阔,流入的河溪众多,沉积物丰厚,微生物丰富,为鱼虾蟹螺等各种各样的海洋生物的洄游繁殖地,海产富饶,海鲜味道鲜美,远近扬名。
雷州湾的海鲜真的多。
我童年时随在东海岛最西端的盐场工作的父母生活。那里本来是一个小海岛,四面环海,被雷州湾紧紧包围。涨潮时,海浪拍打着洁白的沙滩,涛声阵阵,海风徐徐。退潮时,沿岸露出几百米宽的海滩涂,鱼欢虾跃,螃蟹横行。
记忆中最早的抓鱼经历,是还没上学的时候。那时跟着几个大伙伴,在盐场的北港小码头,用大头针弯成的鱼钩,连上一根鱼线,绑在一根小竹竿上,穿上一条从盐场排水沟摸来的小虾,随意丢在水里,一会儿就能钓上很多鲈鱼、“沙古”等鱼类。有时也会有海鳝上钩,海鳝是凶猛的货,一拉出水面,就拼命挣扎,卷曲身体缠绕着钓丝,而且满身粘液,滑不溜秋,抓也抓不住,常常被它溜走。也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偶尔会钓上一只大青蟹,其实青蟹不是钓上来的,青蟹太贪吃,几只脚抓住鱼钩,小嘴猛啃鲜虾,不知危险之将至,傻乎乎就被拉出了水面。钓青蟹有个小技巧,就是发现是青蟹后,还没出水时,提钩要稳,出水后收钩要快。并不是每次拉钩都是兴奋的,有次拉上一条海蛇,一开始以为是海鳝,出水后发现是条灰白相间的大海蛇,吓得赶紧丢了鱼钩逃跑!
海岛上有一种捕鱼方式——“捉网坪”,就是在退潮后宽阔的海滩涂上,每隔十米左右竖起一根木桩,最后围成一个弧形到海岸上,沿木桩下面埋下一张长长的、网眼细小的渔网,底端固定在海底,待海潮涨满后,渔民撑着小船用竹钩把渔网的另一端勾上来,挂在木桩的顶端,这样就形成一张大围网,随着涨潮游近岸边的鱼兵蟹将就被围困在围网里面,退潮后一个也跑不掉。“捉网坪”时,渔民先把能看见的鱼虾蟹抓走,但往往捉不干净,其他人就可以跟在后面“拾网坪”。“拾网坪”的有两种人。一种是调皮、勇敢的小青年、小屁孩,常常“越线”冲到渔民的前面去抓那些显眼的大鱼、大虾,收获大,付出也大,经常被渔民投掷海泥驱赶,脸上、身上处处“挂彩”。另一种是吃“技术饭”的,“捉网坪”的人流走过后,滩涂的浓水浆慢慢变回清澈,遗下的鱼惊惶的躲在人们在泥泞中踩下的“脚窝”里,很容易被发现、被抓;最讲技术的是抓虾和蟹,虾和蟹都有在泥水里隐身的本领,在泥泞里它们或前后或左右摇晃身体,身体大部分就都陷在泥水里,只露出两只眼睛和触须,而且颜色还和海泥一样,不易辨别,要发现它们就靠眼力和经验。“拾网坪”抓到鱼虾,收获多多,是快乐的,但也有危险。海里有些鱼是有毒性的,被这些鱼的刺刺到,会很疼痛。毒性较低的是泥猛鱼,被刺到会闷痛,毒性较大的是老虎鱼,老虎鱼常生活在浅滩,善于伪装,肤色与浅滩小石头、海草相似,一不小心踩到,就会从脚掌痛到大腿,甚至腹股沟的淋巴结会短时肿大,甚是痛苦。还有“沙毛”,毒性比老虎鱼还大。浅海地区见过的毒性最大的是蒲鱼,蒲鱼背部和尾部都有一根大刺,被扎到的话,痛苦非常,我多次见到“拾网坪”时被蒲鱼扎到的小孩,抱着大腿坐在海边哭爹喊娘,情状颇为凄凉。幸好我运气佳,被泥猛鱼、老虎鱼刺过,没有尝试过“沙毛”鱼和蒲鱼的厉害。被毒鱼刺到时,有伙伴安慰我,说是等海水涨潮了就不痛了。那时信以为真,真的以为疼痛与海潮之间有关系,后来慢慢才懂得,那是因为时间长了,鱼的毒性慢慢消失了,也就不觉得痛了。
赶海是海边人生活的日常。周末,或是暑假,是赶海的好时节。雷州湾沿岸的滩涂,很长、宽阔,不同的区域,有不同的海产。东海岛南边的“南排线”盛产花蟹,但离得较远,开始退潮时下海,追逐着潮位去到“南排线”,篓满筐满后,又被潮水追逐着回来,回来时往往饿得抬不动腿。六月天,抓青蟹很有趣。六月的太阳很猛,退潮后滩涂的浅水被太阳晒得滚烫,潜藏在泥水里的青蟹忍受不了,踮起八只脚,张着两只大钳,远远望过去,如一队队投降的俘虏,走近一手一只,手到擒来,非常轻易。赶海的趣事还有很多。那时年龄小,不懂害羞,有些伙伴为了方便,就光着屁股赶海。有次我们走过一带泥沼地,泥泞陷到大腿根部,一个小伙伴的小鸡鸡刚好碰到一只小花蟹,被惹恼了的小花蟹张开钳子,狠狠地夹住了伙伴的小鸡鸡,痛得他呜呀怪叫。
雷州湾的海产太丰富了,经常会有意外的收获。记得有次小妹放学回家,走的是海边的路,不经意间,竟然捡了满满一草帽的软壳青蟹。我曾经在海边捡到一小张破烂的刺网,随手丢在家附近的水沟里,第二天拉起来,竟然挂满了碰头、尖头,以及其它叫不上名字的鱼,还有青蟹和虾!还有一次,我去“摘猪菜”,就是去采摘喂猪的野菜,我来到盐场的排水沟边,把一枚穿上小虾的鱼钩抛进水里,绑着鱼钩的鱼线另一端绑在水沟边的小灌木上。当我采摘好猪菜回来,拉起鱼丝,竟钓上来一条两三斤重的花鲈鱼。每年清明前后,南风渐起,海边都会有很多大墨鱼漂上岸,一个星期天早上,我到海边闲逛,在海边捡到20多只海上漂来的墨鱼,带回家给母亲宰杀干净晒成了墨鱼干。
雷州湾的海鲜也是真的“鲜”。
雷州湾的上游部分现在叫通明海,通明海两岸的滩涂湿地遍布红树林和海草,海草下面的海泥里生长着一种软体动物,我们本地人叫“泥丁”。每年秋季开始,是泥丁生长成熟的季节,泥丁又大又多。周末时间,我和伙伴常常扛上锄头,提着小铁桶,到滩涂挖泥丁。挖泥丁是件苦力活,如果海泥比较干,要很用力挥锄头,才能挖到合适的深度,如果海泥比较软,锄头会黏上海泥,锄头变得很重,挥锄很吃力。
虽然挖泥丁很辛苦,但回家可以吃到美味的腌泥丁,却令人很开心。回家后用水把泥丁冲洗干净,用手将泥丁拦腰掐开一道口子,挤出内脏,再用水清洗至干净,沥干水分后,大火烧开水,快速倒入处理好的泥丁,约半分钟即捞起沥干水分,然后热锅倒入花生油,放入备好的蒜粒蒜段煸炒,倒入汆水后的泥丁,猛火快速颠炒几下,调味即可出锅。这样的“腌泥丁”,清甜爽脆,油香氤氲,十分可口。
小时候曾经见过附近村庄有人过来赶海,他们的着装和装备很奇特,短裤,长袖上衣,右手的衣袖常常不套在手臂上,而是绑扎在腰间;他们背着鱼篓,肩扛一把“蟹枪”,蟹枪是一条长长的木柄,木柄的一端套上一个小小的圆弧形锋利的铁铲。后来才知道这些是专门捉“灶蟹”的捉蟹人。原来青蟹是靠周期性换壳而长大的。青蟹受硬壳限制,只能肥满而不能增大,肥到一定的程度,硬壳里头又生软壳,软壳完备,置换硬壳,这一过程叫“脱壳”。青蟹脱壳后全身绵软,失去自我保护能力,易为鱼鳝所噬,因而必须在脱壳之前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栖身,以保平安。它或扒坑、或挖洞、或借居蛇蟮之闲穴。人们根据青蟹的这一习性,用蟹枪在潮间带的滩涂海泥中挖出“蟹灶”——洞穴,专门接待这些要脱胎换骨的“贵宾”。挖好的蟹灶待涨潮后,青蟹随潮而上钻进蟹灶,退潮后捉蟹人巡视蟹灶,发现有蟹进洞后就伸手进洞手到擒来。捉蟹人着装右手不套袖子,就是为了方便伸手捉蟹。这些被捕捉于“蟹灶”的青蟹被称为“灶蟹”。灶蟹具有“肥、香、甜、脆”的特点,蟹壳松脆,多有“双衣”,蟹肉丰满,蟹膏殷红干实,味道芳香、甜美可口,食后确有“三日不知味”之感。
雷州湾湿地滩涂还盛产另一种海鲜——“土龙”,土龙是本地雷州方言的称谓,因其习性善于泥滩中钻爬,外形似“龙”,故以形取名,广府话则称为骨鳝。骨鳝刺硬而多,宜于煮汤,民间说法有滋阴补肾、健骨养血之功效。把骨鳝拍晕,用生盐和生粉搓洗净黏液,砍切成段,以姜切片下锅爆香,倒入骨鳝炒到变色,加入米酒大火煮开,再倒入砂锅中加开水、排骨,大火煮沸后,转细火慢炖1小时左右,即可成骨鳝汤。骨鳝汤汤汁奶白、浓郁略带酒香味,配以肥腻的骨鳝肉,润喉解渴,暖胃解饿。
出自雷州湾的章鱼头小脚长,十分生猛。章鱼多生活在潮间带的红树林底下,潮退而不离。章鱼在夜间活动尤其活跃,渔人常常于晚上戴上头灯或持电筒,到滩涂“照章鱼”,收获颇丰。捉回的章鱼,先放盐或淀粉摔打章鱼,使其去掉潺液,并收缩变得结实爽脆,再以清水漂浸。洗净的章鱼放进砂锅,加沙姜葱白,用慢火焗,沙姜葱白带辛辣味的特殊异香慢慢融入章鱼中,食之香脆,满口姜香糅合浓郁的海鲜风味,鲜美无比。
生蚝也是雷州湾的名产。雷州湾海水中的藻类、浮游生物和海底的矿物质丰富,十分有利于生蚝的生长。这里的生蚝通常附着在海边的岩石上或一些老的红树林根部,个头不大,但蚝肉细小而腻实,其蚝肉的鲜美度比养殖的生蚝更胜一分。我们小时候常在退潮时带上打蚝的工具,把附在岩石上的生蚝一粒粒剥落,剜出来的蚝肉通常泡在盛了海水的小桶里,以保持蚝肉的鲜美。采剜回来的生蚝,用漏勺筛洗去剥蚝时落下的壳渣,简单冲洗干净,大火烧开水,倒入处理好的生蚝,待蚝肉翻滚汤色泛白约七八成熟时,放入葱花葱段,滴入少许花生油,一锅热气腾腾的蚝仔汤,灰珍珠般的蚝肉,点缀着葱花,舀一勺入口,鲜美之中带有海风的清甜,十分惬意。
还有冬天盛产的大对虾,剥掉壳,放在锅里煎,滴上几滴花生油,艳红的虾膏流满锅,香气扑鼻,令人垂涎,夹起一条进口,肉质结实,有股天然的鲜甜味,唇齿留香。
一锅杂鱼,加进几条虾,几只螃蟹,几条章鱼,加几条香葱,煮开,热气腾腾,鲜味四溢,这就是著名的杂鱼汤,吃过后常常令人回味不绝,想起都会流口水!
雷州湾的鲜美之物,还有花蟹、沙虾、乌鱼、跳鱼、海螺以及生活在深水区的各种鱼类,数不胜数。近年,随着环境的变化,天然海产逐年减少。保护好雷州湾的生态,是维持雷州湾鲜美之味持久不变的必由之路,也是生活在雷州湾畔的千千万万子民的责任。
彭镇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