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云峰台,当然还没有秋天的样子:树木都还葱郁着,蝉还在树上嘶哑地叫着。
连绵的山,隐隐约约的淙淙流水声,路上络绎而来的香客,似乎就构成了云峰台的所有,这是生活在江南的人的惯性审美。
这座位于浏阳洞阳镇最高峰的云峰台,过去我一直远观而从未靠近。每次开车路过,我都会刻意放慢车速,看一眼云峰台,它似乎挂在悬崖上。如今我站在山顶往下俯瞰,一切都成了浓缩的版图:有山川,有河流,有公路,有炊烟,风从四面吹过来萦绕在耳际。这时,口袋里的电话响起,拿出接听,几声“喂喂喂”都被风声阻断,而信号则被群山阻隔,随即听到“嘟嘟嘟”挂断的声音。在这样的地方,可能只适宜跟自己对话,因为在离天空最近的地方,内心往往才最澄澈和清明。
山上的生活是慢的,时间在这里也是慢的,慢到可以让我们停下匆忙的脚步,举目处是山,是水,是天空;听见的是鸟鸣,还有自己的心跳。一缕秋阳透过屋顶的亮瓦投射下来,光线里有尘埃在飞扬,人生的起起落落都在里面。
屋前的几株芭蕉还开着几朵艳丽的花,芭蕉是谁种的无所谓。我想象山间的一场秋雨,雨滴打落在屋顶和芭蕉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一场秋雨一场凉。
此时的我正站在亭台巷道里远望,不断将自己的目光投向那个叫做故乡的地方,萦绕在耳边的是不绝于耳的铃铎声,像一渠清水缓缓地、自然而然地流入耳中。这时一阵钟声传来,随即飘散在山间,随之而来的是从山那边传来的几声犬吠和鸡鸣。
近中午时,儿子发信息来要我给他点外卖,我回复说:“我在山里,信号不好,不知道能不能下单?”我走到开阔点的地方搜索信号,不行,又走到亭台的二楼搜索信号,在二楼下了外卖的单。此时,柴火的味道随风飘来,下楼一看,原来是在生火做午饭,山间的生活就是这样,平时在山里拾点柴火,在地里种点应季蔬菜。我拿起柴火送进灶膛内,瞬间火星四溅,火光跳动在墙上,跳动在我的眼里。在我看来,柴火的味道在很大程度上代表一种乡愁,代表着我的童年生活,并一直浸透在我童年之后的生活中。想不到在云峰台可以吃到用柴火灶做的饭菜,令我和同行的人都感到诧异:久违了这种家的味道,久违了这种朴素的做饭方式,在这种情境下,直叫人想瞬间回到过往。由于食材新鲜和做法地道,端上来的菜迅速被一扫而光。用父辈的话讲就是,人这一辈子,先得把饭吃好才有力气做好别的事。
云峰台下面有云峰井,一年四季都不会干涸,当地的一个村民回忆,就是严重干旱的年岁,这口井的水都是满的。热心村民本着修旧如旧的原则,清理了井周边的杂物,建起了一个亭子来遮风挡雨,建成后准备请写古体诗词的行家写一篇赋刻碑,再在亭子两边的柱子上挂一副对联。当然还有一些关于井的传说,但传说终归是传说,当不得真,我只相信眼前的事实:这口井的水系是发达的。
有人用一次性杯子泡了一杯茶递给我,喝了一口,感觉这杯茶还是少了它本身该有的味道。来到位于二楼的茶室,用抹布将茶几上厚厚的一层灰擦干净,再将茶具清洗了一遍后,开始煮水,泡的是寿眉。好水泡好茶才是绝配,陈年寿眉适合秋天喝,是对应季节的好茶。喝茶有讲究,喝无添加的天然的茶就是好茶,但喝茶绝不是流于形式的表演。一杯寿眉喝下去,身体瞬间就被唤醒了,萦绕在口腔里的是淡淡的红枣香,是好水与好茶的搭配,是山与水在身体里的完美融合,这才是我要的水和茶的味道。
光与影聚集在这里,自然界的四季更迭在这里尤为明显。在这里我可以打通心灵的甬道,阅读、散步、冥想,与这里的山水对话,与自己的内心对话,看看天空中变化的云朵,看看夜空里闪烁的星星,听听山间吹来的风。我可以什么都不想,也可以什么都想,可以暂时放下世俗中的一切,把紧紧包裹着的自己重新打开。其实何必在乎那么多,最要紧的是内心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