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繁东湖公园内建有李德裕塑像及怀李堂。（方志/图）
许多年前，我在成都市新都县新繁镇东湖参加了一期“团干”培训班。东湖公园内，梅、桂、桃、李、柏、榕、紫薇、桢楠、国槐、女贞、紫荆、苏铁等树木茂密，绿荫如盖。竹林围绕的露天茶社，竹桌、竹椅，盖碗茶飘香。
知识抢答赛在东湖梅园进行。设置巧妙的抢答题让我们了解了新繁的来龙去脉。公元前221年，秦统一中国后，置蜀郡于成都，下设有新都县和繁县。北周正式改繁县为新繁县。1949年后，新繁县隶属川西行署温江专员公署。1965年7月，新繁县并入新都县，原新繁县城繁江镇改为新都县新繁镇。
当年给我留下印象的，既有餐桌上的新繁泡菜、新繁叶儿粑，也有东湖里略显斑驳的古迹“怀李堂”，还有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团干们的脸庞。
分别时相约再游东湖，但因种种原因，一直没有成行。一晃三十年过去了。去年我到海口出差，因为一个历史人物的踪迹，再度和新繁东湖发生了联系。
从海口市琼山区海府路口，顺着流芳路斜坡缓缓走下去，就是海南“贬谪文化”的发祥地——五公祠的北门。
清光绪十五年（1889年），为纪念唐、宋时期被贬谪来海南的唐朝宰相、卫国公李德裕，宋朝宰相、忠定公李纲，宋朝宰相、忠简公赵鼎，宋朝大学士、庄简公李光，宋朝大学士、忠简公胡铨，雷琼道台朱采主持建“海南第一楼”五公祠，同时对北侧的建于明万历年间的苏公祠、观稼亭进行了大规模修缮，改“观稼亭”为“观稼堂”。“观稼亭”原为纪念苏东坡指凿双泉、造福桑梓乡里而建，“观稼”二字寓意为“观浮粟泉水旺盛，灌溉金穗千亩”。
我在五公祠内流连，偶遇海南省苏学研究会副秘书长彭桐。彭桐说，“五公之首李德裕，唐代可是在你们成都府新繁县当过县令哦。新繁东湖就是他开凿的。”
我略微吃了一惊，决定认真认识一下李德裕，先欣赏五公祠，回四川后再访新繁东湖。
“五公祠”楼顶，高悬着朱采题写的“海南第一楼”横匾。正门楹联为赵朴初题——“五公英烈气；千古海南潮。”正门外侧有四川诗人流沙河题写楹联：“唐宋几完人，倘非迁谪南来，海外安知贤宰辅；沧溟无断脉，何必翱翔北学，楼中自有大儒师。”楼内大厅挂“安国危身”横匾，供奉五公神位。大厅楹柱上，有清朝广东学使徐祺撰联：“于东坡外，有此五贤，自唐宋迄今，公道千秋垂定论；处南海中，别有一郡，望烟云所聚，天涯万里见孤忠。”有琼崖道尹朱为潮撰联：“只知有国，不知有身，任凭千般折磨，益坚其志；先其所忧，后其所乐，但愿群才奋起，莫负斯楼。”
五公祠为楼阁歇山顶两层建筑，高12.26米。为何12.26米就称“海南第一楼”？经询问，得知五公祠当时确是海南最高楼：登楼远眺，琼州尽收眼底，海天一色的景致一览无余；这里供奉的五位历史名臣高风亮节的品德堪称华夏第一。
五公祠前，南洋杉、凤凰木、细枝龙血树、鸡蛋花、荔枝、琴叶榕、苹婆树簇拥着五位历史名臣的石刻雕像。唐代政治家李德裕（787年—850年），字文饶，赵郡赞皇（今河北赞皇）人，曾任兵部侍郎、兵部尚书、节度使、太尉，封“卫国公”，两度为相，历仕宪宗、穆宗、敬宗、文宗、武宗、宣宗六朝，为国家社稷呕心沥血。太和四年（830年）秋，李德裕受排挤离开长安，出任检校兵部尚书、成都尹充剑南西川节度使兼新繁县令、管内观察处置使、西山八国云南招抚使。唐宣宗继位后，忌惮李德裕位高权重，加上党同伐异，大中元年（847年）贬李德裕为潮州（今广东潮州）司马，大中二年（848年），再贬为崖州（今海口东南）司户参军。大中四年（850年），63岁的李德裕病逝于崖州，壮志未酬。李商隐在为《会昌一品集》作序时将其誉为“成万古之良相，为一代之高士。”梁启超甚至将他与管仲、商鞅、诸葛亮、王安石、张居正并列，称他是中国六大政治家之一。
历代被贬海南岛的官臣近百名，为何“独尊五公”呢？
史料记载，清光绪十三年(1887年)十二月，两广总督张之洞率詹天佑、辜鸿铭等测绘员从广州乘轮船视察琼州，在琼州下两道指示：令雷琼道台朱采修建炮台，并亲自选择了秀英炮台位置；令朱采修建“海南第一楼”五公祠。之所以将李德裕、李纲、赵鼎、李光和胡铨这“五公”作为祭奠对象，其背景是，1840年鸦片战争后，西方列强不断蚕食中国国土，“五公”在历史上均是响亮的“主战派”，反对议和、割地。张之洞希望通过高举英雄旗帜，振奋民族精神，强化卫疆热情，激励奋发图强。
海南建省后，于1994年11月将五公祠列为第一批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当代散文家杨朔曾经在此挥毫泼墨《细雨五公祠》：“当年漫说烟瘴地，唐宋流风古自多，细雨五公祠上望，东坡诗影暮娑婆。”
我在五公祠伫立良久，深沉的敬畏之情不断在脑海中弥漫。从海口回成都次日，我就来到了久违的新繁东湖。
东湖核心“怀李堂”，门厅上刻有清赵熙撰写的赞颂李德裕的楹联：“千古乡风繁县好，万花湖水相公游。”“怀李堂”始建于宋代，重建于清同治年间，平房青瓦，典雅、肃穆。“怀李堂”前那尊李德裕塑像与海口五公祠前的李德裕塑像极为相似，李德裕目光如炬，凝视远方，一样的三米多高，一样的威武，又带有一丝惆怅。
历经坎坷的李德裕，太和四年（公元830年）出任检校兵部尚书、成都尹充剑南西川节度使兼新繁县令、管内观察处置使、西山八国云南招抚使。此后几年，蜀地新繁县、松州（今阿坝州松潘）、薛城（今阿坝州理县），演绎了李德裕“镇危疆，保境安民”新政。
李德裕坐镇新繁不久，就组织开凿湖泊，并引入青白江之水。因选址在原县署之东，故称东湖。五代十国时孙光宪著《北梦琐言》记载:“新繁县有东湖，李德裕为宰日所凿。”算来，东湖距今已有1200余年的历史，早于大名鼎鼎的苏州沧浪亭500年。
唐太和七年（833年），李德裕被朝廷调离西川。唐宣宗时，李德裕被一贬再贬，于大中四年（公元850年）在崖州（今海口东南）司户参军任上病逝。
东湖历代皆由县府管理，逐步成为纪念名相廉吏乡贤的处所。历代文人雅士在此游历唱和，东湖声名远扬。
站在“怀李堂”前，思绪万千。卫国公李德裕从新繁到崖州，演绎了从壮年到暮年的心路历程。我从崖州“追踪”李德裕到新繁，仿佛也经历了一场心灵洗礼。
顺着石阶，上了东湖北界的古城墙。此城墙始建于明正德年间（1506- 1521年），清乾隆四十四年（1779年）重修。城墙上有建于1930年的“观稼亭”，此系官员关心农事、查看庄稼生长和春种秋收而建，向北可见田畴沃野。后改名“知稼亭”，意在体现“应知稼穑维艰”的悯农思想。见此“知稼亭”，我立即想起了海口五公祠的“观稼堂”，他们最初的名称都是“观稼亭”。新繁东湖——海口五公祠，由于有了李德裕，冥冥之中一线牵！
天气晴朗时，站在城楼“望雪楼”，可远眺西岭雪山皑皑白雪。“望雪楼”有典故：一说为，杜甫当年登斯楼而触发“窗含西岭千秋雪”之灵感；一说为，一代才女薛涛和李德裕那段波澜起伏的轶事——公元833年，李德裕离蜀前，伫立“望雪楼”，默念“望薛楼”……
肃穆的东湖，颇有“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的意味。我忽然想到，古朴的新繁，虽然有一个“繁”字，却更像一位阅尽世事、心怀宁静的隐者。就这一点说，和晚年的卫国公李德裕很相似！
石维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