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北方人,爱吃面食似乎是一种天性。可到了南方出差采访旅游,吃面就比较困难。文革开始时,军队院校也开始大串联,一路上挤火车,扒汽车,风餐露宿,饥一顿饱一顿,到了上海看完“一大”会址我就病了,发烧38.5度住进军队的华山医院。
几天下来病好了,肚子叽里咕噜想吃面。找到弄堂一家饭馆要了一碗阳春面,这似乎是当年上海唯一的面食,多好听的名字,可一吃满不是那回事,实际是一碗清汤面,碗里飘着几片葱花香菜,连个油星都不见,吃一口寡淡乏味,只有酱油汤子咸味。以后我发誓再也不吃南方的面了。
几十年来,山西刀削面、四川麻辣面、担担面、河南烩面、陕西油泼面、兰州拉面、北京炸酱面可吃了不少。那年全国科技报在武汉开年会,次年报社在武汉筹建记者站,使我有机会多次到武汉。每次站长为尽地主之谊,总是张罗着吃这吃那,什么武昌鱼、中华鲟、老通城豆皮吃了个遍。后来我们沿长江逆流而上,一部采访车的《楚天寻访》,从武汉到宜昌,一路上采访风餐露宿,也没少吃热干面。
老实说,我第一次在武汉吃这热干面时,心里在想,天呐,原来是这样的。热干面和我所熟悉的冀式、晋式、川式面条真是哪儿都不一样,川式面条讲究汤宽红油,青菜垫底,总之是青红有白,一看就让人有胃口。京式炸酱面讲究小碗干黄酱炸酱,菜码齐备,“干吃面、喝光汤”。可这热干面却真是干,你稍停留一分钟不把面条挑匀,这面条干得糊嘴,你就没法吃了。可是一吃就马上就让人有了胃口。
那些年,因为喜欢池莉的小说,所以也喜欢了池莉笔下的武汉和热干面。也许池莉笔下一连串动词组成的热干面,实在是美味之极,由文字传递而来的美食想象,最是让人难以忘怀。
那年国庆黄金周和妻子去江西九江,朋友一直陪着吃饭旅游,大餐吃得人发腻,一天早餐我谢绝朋友安排,信步走到甘棠湖旁的偏僻小巷,终于找到久违的卖热干面小铺,一口大锅里装了大半锅沸腾的汤水,一柄长把竹蔑笊篱塞了一块油面,伸进沸水里摆了摆,提起来稍稍控了水,然后扣进一只碗里,淋上酱油、麻油、芝麻酱、味精、胡椒粉,撒一撮葱花,再加点酸豆角、冬菜之类爽口菜——这就是热干面。这样一个过程只要30秒不到。我要了一小碗,才2.5元,刚找到座位坐下,面已送来,一尝,果然味道不错。
这九江位在武汉下游,虽在江西境内,但长江水系一脉相承,饮食习惯更接近武汉。这天晚餐我们又谢绝朋友安排,妻子去吃洋快餐麦当劳,我一人又去寻那小铺想吃热干面,老板遗憾地告知热干面是现做现卖,只在早餐和午餐供应。那几天好像连着吃了三次,总觉得那面香香的,吃完齿颊留香,总让人难以释怀。
我与饭铺老板聊天才知道,这热干面之所以出锅快,是因为这面条是半熟的,头一天就把面条在滚水里焯过一次,几秒钟,然后在半熟面条上淋点油,这样就可以把面条挑开,晾着到第二天,这时叫油面,其实这时的程序和四川做凉面是一样的。
记得有一次在武汉,我坐在一趟无人售票公交车上,一个姑娘上来,准备买票时发现自己竟然没有零钱。她扔下一句,师傅等我去买碗面(把钱换开)。这师傅倒是好脾气,车启动慢慢往前蹭着等她。才一会功夫这姑娘一手端面,一手攥着零钱就上车了。虽然大家对等她颇有意见,但可见武汉的热干面确实是非常快的快餐,快到让公交司机都可以有耐心等。
我大概去武汉多了,才慢慢开始习惯了热干面,开始喜欢上了这种绝对平民化却又非常有特色的早点。有时我想,热干面和武汉人的性格有很多相通之处,“天上九头鸟,地上湖北佬”,说得是那地方人踏实里有着精明,简单里透着诚恳。
热干面虽然只是土著的快餐,但要做得好却不是容易的,看上去似乎所有的热干面都是一样的制作程序,但味道却不一样,有的面就是好吃。我在北京时也吃过热干面,但总觉得味道相差很多。吃热干面最重要的就是拌面的芝麻酱,这酱如果不好,面就没法吃了,酱要浸在油里,看着金黄透亮才最好吃。我每次吃时都要格外请求老板多给点酱。
也许每个人对于一个城市的感情,都是和自己生活的环境以及所经历的喜怒哀乐关联着,或者人的味蕾和某种情愫系结着。在九江最后那次吃热干面,我磨破嘴皮游说妻子也去尝尝这地方美食,没承想她慢慢地吃着,丢下一句“这有什么好吃!”噎得我无言。
让人感动的是,武汉曾经为所自豪的四大名吃,四季美的汤包,老通城的豆皮,小桃园的鸡汤和蔡林记的热干面,连同北京的卤煮火烧、豆汁、炒肝和我们河北的缸炉烧饼,驴肉火烧,如今在与洋式快餐PK多年后,又风风火火兴盛起来了。在武汉,只有早点摊上的热干面,还称霸一方,刺激着当地人和我这样外地人的食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