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铁山寺看那棵1300年的古银杏，必须上尖林山。说实话，久居小城铁山，上尖林山的次数并不是很多，尤其是今年重病一场之后，爬山，我更是望而生畏。
冬日午后，阳光温暖。坚决否定心里的犹豫，上尖林山，看银杏去。一路上，野花野草沿着宽阔的水泥路向远方蔓延，右侧的山丘上灌木丛生，落叶或常青的树木高低错杂，更多的是枯草丛中那如漫天星辰的野菊花，引领了这冬日山间的秩序。它们那么张扬，那么热烈，馥郁的香气里，没有节奏地漫游，身体与内心被香气包裹，这是多么盛大的一场生长运动啊！平整的道旁，高大的香樟欲接云天，苍黄的法国梧桐，风疏叶落，隐隐有了苍凉的意味。路上行人稀少，树影婆娑。桂花树上的花已枯萎，犹在密叶丛中恋恋不舍。桂花是大冶铁矿尖林山车间的办公楼和厂房之间种植最多的植物。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伫立花下，曾经火红热闹的尖林山车间如今门庭冷落车马稀，办公楼关门闭户，有的窗户玻璃缺失，屋顶枯叶积尘；蓝顶的厂房静悄悄的，只有一处厂房轰鸣有声。据说是回填井下开采的巷道，避免塌方，还有一处压风机管道在工作，是给在井下深部开采探矿的工人送风的。大冶铁矿是一座百年老矿，多年开采资源枯竭，从当年1万多名职工到现在只有800号职工。尖林山车间曾经作为大冶铁矿的主体出矿车间，到现在人去楼空，我的心，瞬间被击伤。记得1990年7月，我被分配到大冶铁矿，隶属于武钢的大冶铁矿是许多人羡慕的国企，我们在干部科的负责人带领下去了尖林山负120米的地下采场参观，这是我第一次见识采矿的宏大工程，也是我第一次深入尖林山矿藏丰富的腹地。也许正如苏子所云，唯有山间清风明月，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尖林山贡献出了亿万年的矿产，如今，只剩下山上的清风、明月、野草和树木了。
阳光好得无可挑剔。干净纯洁的光，照在办公室前的一棵海棠上，枯枝上绿叶稀疏，粉色的花朵点缀枝头。花草树木是这世界的眼睛，繁华或落寞，它都历历在目。空山不见人，这样的空寂，于山而言又有什么关系呢？没有开山的轰响，春天有碧绿叠翠，冬天有漫山红遍，天光云影在山顶徘徊，这不是尖林山原本的模样吗？我无意在此刻伤秋悲冬，尖林山对于个体生命而言，是人们埋头用汗水开凿出的生计，仅此而已。
哎，还是看银杏去。一路上野菊相随，衣袂生香。山头的苍翠已经斑驳了，黄的树叶大有燎原之势。一棵枯死的泡桐树横陈于道旁，树洞里有绿莹莹的草，也有蜘蛛在结网自安。这一切无一不在打动我的心。生活的意义，就潜藏在自然界的细微之处，我没有那么清朗自省的心罢了。古银杏远远在望了。一树金黄，怀藏天地间的秘密与时间的刻度，这也像我这中年多病之躯的生命底色。站在这历经千年风霜的银杏树下，我更觉自身的渺小，苍老而依然蓬勃的树冠，饱饮过世间的雨露阳光，也尝尽过世间的风尘凉薄，犹如涵纳着全部世间的悲欣。铁山寺的大门正对着这古银杏，隐约的梵音缭绕，树和寺，都肃穆庄严。古银杏周围的铁栏杆上缠满红丝带，寺门口的一棵橘树上也是绿叶垂红丝，其上都书“有求必应”四字。我不禁哑然失笑，一棵树，一尊佛，有求必应，如果能实现，人世该会少很多疾病、困苦、天灾、人祸吧！
在山丘与树木之间，道路如细流，曲折起伏。在这细流里，此刻我是一条无忌的鱼，率性游弋。摘一把野菊而归，弥漫一室暗香；采路边不知名的红果子插在瓷瓶里，生一室光辉。
大雪时节，远上寒山，虽然落叶满空山，可该开的花，依然开得猛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