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帘山和秀山
如果说铁山是个盆地,那它又不是一个水泄不通的死盆地。就在它的南端,大自然网开了个一马平川的大门。门左,是水层岩和变质岩互杂的竹帘山。峰不高,但极陡。因土肥地湿,曾茂盛地生长着桶粗的竹林。寒去暑来,翠盖连天;风至雨往,四季常青,生机盎然。而今,竹帘山已成了翠柏的领地,绿涛浮沉,别有一番阳刚。
门右,是蜿蜒平缓着水层岩的秀山。山甚矮,草密树茂,如绿毯严裹,不露山的肌肤。人行其上,如踩绿棉,似撑绿伞。山半坡有一天然石洞,当年以最先进的三节电筒探照,也难窥其深邃。举凡手电光柱能达处,但见洞壁光滑,潮湿氤氲。洞深处黑乎乎、阴森森,煞是吓人。因而一般人不敢入洞内,洞中偶有山大王出没。几乎无人知悉其深浅。
秀山麓,有一湾窈窕小港,水平流缓,几绝喧声,港两岸杂树高拱,浓荫密笼。非近前,难见水流微动。港上飞一座古色古香的青石古桥,连通着港两边的人来畜往。由桥东上桥西下,便看见一大片青得干净的平坦草坪,其芊芊碧茵无一丝杂色。这当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天然草坪了。
草坪边,依山筑有一座古朴小庙,装满了安详。谁也没有料到,庙中方丈竟是个共产党的地下工作者。他在新中国建立后高任了。这使人常常生发出于无声处听惊雷的感慨。
竹帘山粗犷,秀山绮丽,两山刚柔相济,悠悠千年寸步不移地守卫着铁山。而今,右大门秀山,由于蓄存着制水泥的上佳原料,已被从四面采掘得几成平地。铁山的两扇大门被搬走了一扇,我也溜出了故乡。
无名湖的记忆
这是一泓铁山腹地之水。它位于九岙芙蓉山麓。那时我太小,只由大人带去过两次,已全忘了水的名称,兹以无名湖称之。该湖前对峙着狮子山和象鼻山,湖侧缓坡矮坑参差,再远处则被高山大岭塞严。
湖因山围,风不能袭,渣不能侵。又因山深人稀,少了生活垃圾的污染,故清澈干净,宛如纤尘不沾的巨镜,常年嵌着爽心悦目的晶莹。群山泛青,一湖翡翠绿;层峦霜染,一湖宝石红……湖边古木参天,就在绿云簇拥中,忽隐忽现着一座古庙,内住一老衲和一小僧。我向小僧乞水,小师傅用一节安柄竹筒,舀得湖水相送。我渴不择饮,竟一口气将满筒湖水喝尽。
水,微甘,颇耐回味。一筒下肚,通身凉爽。我始知:那湖水还这般好喝,而且不会引发肠炎腹泻。
水至清则无鱼。此话太绝对。清澈的无名湖水中,虽无大鱼,却自生着小如米粒、大若花生的无数鱼虾。以绳拴竹筐,装剩饭沉水三尺,便立见它们蜂拥游来,拉绳提筐,便得水鲜一碗。细察所获,小鱼个个头尾有少许朱红,身覆淡蓝浅紫花纹,美艳至极;小虾通体藕白,晶莹透明,就像琉璃碎条,煞是好看。鱼虾皆无须剖洗,可直接下锅烹食。鲜美之味,绝无仅有。多少年后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是湖水纯净无丝缕污染使然。
无名湖罕见的澄澈,使我想起流量惊人的大井泷。
大井泷
大井泷位于铁山正中,直径约百步,状似一水塘。四周水田密布,阡陌纵横。无一寸闲土、半分空地,紧紧巴巴,承载着农家的辛勤和繁忙。
长旱三年,大井泷水量不减;大雨半月,大井泷沉稳得水不泛滥。由于大井泷的存在,方圆千百亩地面,竟不知何谓旱涝。春天,铺一望无垠的碧绿;秋天,收万担沉甸的金黄……
大井泷水流不断,原因何在?无人弄得清个中奥秘。那望而生畏的深邃蓄水,谁也不敢斗胆一探!一则不知源起何时的传闻,更增加了人们对大井泷的敬畏。据说:有一位可入水半个时辰不出、善捉龟鳖的高人,十岁随人学艺,一晃二十余年,长年累月,水泡日晒,强壮得满身肌肉隆起,肤色犹似水坑古铜。此人无不敢下潜之水。起先他对大井泷也心有畏惧,兴许因为艺高胆大,加之又挡不住别人告诉他的“塘内有筛大的甲鱼”的诱惑,一个炎夏正午,他终于按捺不住,手提锋利钢叉,决定下大井泷捕捉。这个前无古人的勇敢举动,立即引来了摩肩擦背的围观,人们大气都不敢出一口,死死盯着顺着长叉杆潜入水底的勇士。两袋烟的工夫过去了,水中没有动静。围观者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终于露出水面,这高人双目紧闭,面无人色。经急救,命虽保住,却被吓成了哑巴。从此,他不干捕捉龟鳖的营生了;从此,大井泷被传得越发神秘。
1953年,为使大井泷最大限度地为社会主义服务,政府想弄清塘底的情况,当然,也有点破除迷信、根绝荒诞传闻的意思。政令一下,便立马调集了几十架水车,开始了人歇车不歇的抽水,经几个昼夜的轮班排水,才将积水和冒水勉强抽尽。不过,水车不能稍停,否则,汹涌的冒水很快就会涨满。
至此,人们总算将塘底看了个明白。除了丈深的淤泥外,仅见三个脚盆般大小的喷眼,滔滔不绝、白花团团,向上急喷清水。涌速之快,水量之足,令人惊叹。清干净大井泷的淤泥,不仅可扩大容水量,而且,在那尚无化肥的年代,这积年的淤泥是上好肥料。经过数个昼夜的不断排水,不停地清淤,眼看只剩下不足三四平方米的一小块了。就在大家有说有笑之时,突然,“哗啦”一声,一根碗粗长物陡然腾泥而起,两个正专心清淤的人被扫倒泥中。有人惊呼“神龙”“仙蟒”……大家乱作一团之际,一位长在长江边、打鱼世家出身的乡干部,断喝“大家不要怕,这是一条白鳝,赶快排水!”说罢便飞身跃入塘中,十几个骨干也相继跳下,将白鳝擒上岸,一量,竟长近两米。
随着工业建设大军海潮般涌进铁山,首先消失的是大井泷四周的良田。不久拔地而起的楼群,又将大井泷团团围住。为彻底限制它的顽固外涌,又在上面浇灌了一个偌大的水泥盖。随着矿区年复一年的深层掘进,铁山的天然水位也日渐降低,大井泷逐渐枯竭。不过,铁山的水也有至今流淌的。一眼叫许井的小泉,即幸存者之一。
许井
许井因位于无金属储藏的竹帘山腰,故迄今无人打它的主意,这真是一眼令人艳羡的小泉,它不仅保留着原始的形貌,还有一段美丽的神话传说流传至今。
据说,八仙中的铁拐李,曾修炼于铁山、得道于铁山(我的启蒙学校就叫“得道湾小学”,传说那就是铁拐李的得道地)。一日,拐仙骑牛翻越竹帘山,行至半山腰,不慎踩坏了农家的两棵玉米苗。农人不依,拦住拐仙评理:“这等天热天旱时节,我从山下担水救活的苗儿,你怎么就这样踩了……”拐仙理屈词穷,无言以对。半晌始说:“今天踩了你两棵小苗,明日还你一眼小泉,你看成否?”农人说:“明天赔一眼小泉,还不如现在赔一碗清水。你空口许愿,何日能还?”拐仙说:“那就现许现还。”只见他先是闭目念念有词,接着手指不远的石壁,一声长喝:“去!”那神牛便头角一低,尾巴一竖,“哞”的一声,奋蹄冲去,待到石壁前,抬蹄狠狠踩下。从此,一个深深的蹄印,就永远留在了石壁下。一缕细线样的清水,就开始了永远不停的喷涌。三九不冻,三伏难涸。天寒温热,天热沁凉。
由于这眼泉是铁拐李许诺的兑现,当地人就称其“许井”。人们劳作累了,砍柴乏了,便都去许井喝上几口,遂来了精神,增了气力。
如今,许井尚在,仍然保留着原始的面貌,蹄印仍存,泉流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