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表哥家的路,要爬过一山又一山,穿过羊肠小路,在峰回路转中抵达小村。他总是开玩笑地说,白云深处是我家。
少年时随着比我大一岁的表哥进山,一路行走,一路新鲜,山边的野果有吃的,野花有看的,野兔有追的。表哥还教我辨别野鸡“咯咯”叫,斑鸠的“咕咕”叫。
有一次,和表哥走在窄窄的山路上,他牵着我的手,步步小心。走过一个山坳,表哥拉着我的手小跑起来。原来,是一处山泉,清洌的山泉水,甘甜,清凉,沁人肺腑,让一路走热的我们喝得爽透了。
但我还是走累了,一双脚觉得被什么东西硌着,快到黄昏时才到表哥被山包围着的村庄,两棵我从未见过的大树立在村口欢迎我。我和表哥走到树底下坐着,靠着树干休息。我脱下鞋子发现,一双脚都起了泡,突然觉得疼痛起来,最后还是表哥背着我来到他的家里。
因为山道难行,我去表哥家也就是三两回的样子。倒是表哥出山是一年比一年多了。表哥初中毕业之后,发现窝在山里不是办法,山上的时令水果、土特产难以运出来,生活用品难以进村,电影都难得看上一回。表哥穿着粗布衣服出门,到我们小城一转,发觉跟我们隔了代,于是他到山外谋求出路。
从那时候起,他就被登记为流动人口了。后来他做砌匠,走南闯北。北上,到过北京;南下,到过深圳。一年四季在外面跑,到过的地方比生活在小城的我还多,但总是不安稳。我向亲戚了解到,表哥那些年吃了很多苦。那年为了找个活路,拿把砌刀随村里人出门,坐船刚漂到海南,因证件不全,被当成盲流关了起来,3天后找到熟人领出来时,饿得头晕眼花,米饭一气吃了7碗,被当成笑话传说了好长时间。
表哥不是我,对那些笑话好像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当前的活路,在意的是家乡没有一条走车的好路。那些年,每次见到我,他总要感叹:“唉,城里到处是宽阔的大马路,车来车往,要是家乡有条路就好了。”
好在建筑市场逐渐火了起来,找事好找了,加上表哥的砌匠手艺也越来越好,虽然工作仍然不稳定,但是能吃苦的表哥收入渐长。
5年前,表哥又一次来我家时,激动地对我说:“老表,我要跟你当邻居了,在城东买了房,以后回老家要少了。”我表示祝贺。他说,村里百来户人家,因为发展困难,这些年不少人家渐渐迁出了老家,混得好点的在城里买房,混得一般的在镇上买房,还有的去村外建房。如今,村里住户不到20户,烟火气、热闹劲少了好多。封山育林后,一些山路更难走了,山上的飞禽走兽更多了,各种野果、山药也没人采了。
表哥和我相聚的时间不多,他总是在全国各地工地里干活,很少回家,回家也基本不走亲戚。直到去年底,他从外地回来时特意找到我,告诉我一个消息,他要回老家,并要在老家建房了。
我没有感到特别的吃惊,微笑地询问原因,他说,去年春天,通往家乡的乡村旅游公路建成了。一建成就不得了,山里尽是宝,山货呼啦啦往外运,还有更意外的事,不说那些古松、溶洞、瀑布,就是那些奇形怪状的石头,都被一家公司看中了,稍一改造就变成风景,吸引了很多游客上山。如今,村里土特产、农家乐、民宿都发展起来了,那些传统文化都在文化广场演出了。仅几个月,就有好多村里人返回老家创业了。
表哥接着说:“老家是我的根,我做梦老是梦见老家。如今,老家大变样,我怎么能不回去?”
我笑着说:“回去,回去,我陪表哥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