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我来到巫溪，在这宁河慢城接受一次灵魂的洗礼。
巫溪大宁古城，足够高龄，它蜿蜒如长蛇，伴随宝石蓝的大宁河，顽强流淌了1800多年时光。而今，巫溪人唤它为老城。
凤凰山，是俯瞰巫溪老城的绝佳之地。在入夜次第打开的灯火中，巫溪老城，宛如一个时光深处摇曳的灯笼，照亮也抚慰着老城人怀旧的心房。
穿越漫漫时光的长廊，泅渡进宁河光阴深水的巫溪大宁老城，得感谢一个人，他就是英国人亨利·威尔逊。威尔逊最初是森林里的一个伐木工人，后来成为植物学家。1910年，他的脚步顺从巫溪冥冥之中的召唤，他来到巫溪，为大宁老城留下了一张张时光底片。
照片，也是时间沉积的琥珀。在威尔逊留下的照片里，有宁河边林中掩映的古老吊脚楼，它在群山林木中恍若老旧毡帽的帽顶，有悬崖峭壁上成千古之谜的悬棺，有河边咿呀转动的水车，有光着身子的宁河纤夫，有一个身着马褂的巫溪人在古树婆娑下忧郁的面容……在这些照片里，风尘仆仆的老城魂夕归来。
我同巫溪音乐人赵四方大哥沿着宁河边老城的漫滩路漫步。豁达儒雅的赵大哥来自上游的一个江城，他来到巫溪已有34年时间，巫溪城街街巷巷的一砖一瓦、草木家当，他已像掌纹一样熟悉。
赵大哥而今的口音，是巫溪与他家乡口音的奇妙交融，两条河流g 一并流入他的血脉深处。这些年来，赵大哥为巫溪谱写并演唱了不少家喻户晓的歌曲。走在巫溪老城与新城的街巷间，我看见好多居民都跟他亲热地打着招呼。有一个白花花头发的老人还久久拉住赵大哥的手不松开，幽蓝眼眸里似有泪光浮动，老人嘴唇嗫嚅着，感谢赵大哥为巫溪人写下了浸润在心田的巫溪歌谣。
投奔一座城，也是投奔一种命运。赵大哥告诉我，他当年爱上了巫溪城宁河边的一个秀美姑娘，后来便奔赴巫溪定居生活。我笑着问赵大哥，你是啥时候把巫溪当做第二故乡的？赵大哥沉思片刻后说，古道热肠的巫溪人，古韵悠悠的巫溪城，很快栖息到了他的心房。
在赵大哥的心里，巫溪老城如一棵枝干遒劲的老树，它在古朴守拙中再度生长，焕发新颜。2008年，巫溪老城在簌簌而落的时光粉尘中伸展腰肢，开始它的蝶变新生。“亮出古城墙，恢复古城楼，通过减量、整容、增绿、留白，重现传说、记忆、生活中的大宁古城原貌”，这是古城脉搏的再次搏动。漫滩路、宁河风情街、北门水街、大宁古城，便是巫溪老城改造的一个一个精品力作，它融入了古城的恒久DNA，也注入了新鲜的血液。
在而今大宁河岸边的漫滩路，水光潋滟的宁河水泛出玛瑙一样的光泽，路边有老态龙钟的黄葛树，也有麻柳树、鹅掌楸、槐树的繁茂枝叶在天光云影下嫣然闪烁，老城在时光郎朗中翩翩归来。仪态优雅风情万种的漫滩路，已成巫溪人和外地客漫步小憩、家人聚会、大快朵颐、追思怀古的必到之地，在人与人之间、在规划与社会之间，重新建立起有温度的链接。
老城居民王大叔，在老城有祖上留下的一处老宅，他在那里生活了60多年时间。我去看过他的老宅，老宅墙面苔藓斑驳，有汁液奔涌的青藤沿着墙身一直蹿到房顶，暗香浮动中，老宅飘着一股仙气。王大叔在巫溪新城也有房子，一年四季，他和老伴儿大多数时间都住在老房子里，感觉老房子里烟熏火燎的气息才能贯通心肠。一旦有外地客人来走亲访友，王大叔便会带客人来到漫滩路走一走看一看，在夏天的风中，他在宁河沙滩边的美食档，用享誉天下的巫溪烤鱼款待客人。
胃知乡愁，那些巫溪在外的游子，回来后吃上一口家乡的地道食物，才会让缥缈乡愁稳稳地落地入心。这些巫溪老城的食物是：老妈水饺、奇味家常鱼、双椒鲫鱼、金丝鱼、红薯干、锅巴洋芋、怀胎土豆、腊肉炖洋芋、香菇腊蹄髈、锅巴洋芋豆豉、大刀腊肉、合渣、芝麻酥包、盬子鸡……其中的盬子鸡，要用山里老土鸡配老腊肉加山泉水，在盬子里咕嘟咕嘟蒸上大半天时间，盬子上面化作的水蒸气成为下面鲜浓的鸡汤，喝上一口，香透肺腑。
巫溪老城里的郑大哥，他喜欢一个人到漫滩路边的树荫下喝老鹰茶。郑大哥的老家乡下，是老鹰茶的原乡。我去拜访过那个村庄，云雾蒸腾的群山怀抱间，村民们遍布在山水间的洁净家园，一一以“水井居”“桃林居””平安居”“清风居”等寓意美好的名字命名，巧妙融入农历二十四节气的文化墙。村史馆里，追溯到一个村子血脉的上游，墙上展出村上先人乡贤的身世、新乡村图景面貌，让村子里飘荡着勤劳祖先的身影，也吹拂着现代文明的气息。
在郑大哥家的村子，有上千年的老鹰茶古树10棵，100年以上的古茶树2700棵，野生老鹰茶资源居全国第一位。一棵上千年的老鹰古茶树，宛如老僧入定一样历经千年风霜，它伸出巨大手掌状的枝丫，树冠铺开有一张八仙桌那么宽大。林业部门为它颁发了身世翔实的“身份证”，沧桑斑驳的树身，布满花豹一样的斑纹。郑大哥告诉我关于老鹰茶树名字的由来。他说，最初老鹰茶树的种子上面有一层蜡皮，要由老鹰啄破种子蜡皮，从空中落地生根繁衍生长。在那棵千年老鹰茶树前，我浮想起宋朝的一只老鹰，它在青花瓷一样蓝的天空呀呀呀叫着盘旋，种子从老鹰嘴里从天而落，天赐大地一片蔚然成林的茶树。茶乡，茶香，它牵引着巫溪归乡游子的步履。
郑大哥的一个堂兄，他在村子里开有一处山里民宿。房前有一雌一雄的两棵百年老鹰茶树，堂兄用红布缠住树腰，远远望去如老树可爱的胸兜，寄托着堂兄一家对老茶树的感恩之情，也有着对红红火火日子的祈盼祝福。每当采茶时，堂兄敏捷如猴上树采下树叶，再用传统手工制茶，茶汤澄黄透亮，滋味醇厚回甘。郑大哥在巫溪城里喝的老鹰茶，便是堂兄一年之中接连送来的新茶。茶叶的旅程，也维系着一个家族的血脉亲情延续。
每当深秋季节，巫溪老城四周的磅礴群山，被云雨里孕育的红叶美出天际，连绵山脉装扮成巨大喜庆的红色洞房。山高水远，从江边到山顶，满眼尽是灼灼红叶，热情四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