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着天气预报的“雨夹雪”几个字,春节期间,我们驱车前往大围山,去迎接一场大雪。
汽车沿着新春的山路爬行,不多时就进入了大围山国家森林公园。乍寒还冷的天气里,映入眼帘的依然是生机盎然的绿。金樱子、悬钩子、狗骨柴、毛莨这些不起眼的植物,仍是开花的开花,挂果的挂果,皮实得很。唱主角的是一丛丛一片片高大修长的毛竹,在寒风中自有风姿绰约的美。待行至白面石附近时,山道上已升起了浓浓的雾,缥缈的雾随意自在地在竹林里穿行,让冷清的竹林多了几分神秘。
车子继续前行,越往上走,气温越低。我们刚把车停到朋友家的院子里,第一朵雪花就飘落下来。“下雪了!”雪是风引着来的,她们随着风,在空中轻灵舞动、旋转、碰撞、降落,试探性地亲吻树梢,轻触枝条。不多时变得越来越密集,大朵大朵的雪义无反顾地扑向大地,不动声色地覆盖。覆盖,是雪此刻唯一的使命,前赴后继地落在树上、石头上、山道上……这场雪扬天接地,极有耐心,一层一层,覆盖世间万物,直至大地面目全白。
“早点休息,如明天运气好,可以看到云海。”我在这晚休息得极好,梦里有簌簌的雪声和积雪压断枝条的声音。
次日,我们步行去往七星岭最高处。天刚蒙蒙亮,白雪覆盖下的山林发出淡蓝色的光辉,每棵着雪的树都被朔风重新塑造,往一个方向倾倒,积雪似乎是昨夜凝结枝头的月光,晶莹、纯净。同行的人都极有默契没有说话,只是专心走着,仅有咯吱咯吱踏雪的声音打破了一路的寂静。最后转入一条小道,道路砌石为磴,掩于过人高的茅草之下,台阶积雪颇厚,每踏一步,都留下一个清晰的足印。
当我们踏上最后一级台阶,也就踏上了大围山之巅,眼前豁然开朗,犹如立于万仞之上,山山而川,一览无余。眺望远处,群山苍苍茫茫,若隐若现,若有若无。从谷底升腾而起的云雾翻滚着、涌动着、撕扯着,迅速下坠又及时提升,一浪推着一浪,如海如瀑,淹没了近处的山头,又往我们这边漫过来。此刻,好似窥探到了巍巍大山的隐秘——这沉默稳健的汉子内心亦是如此波浪奔流,汹涌澎湃。东边云天相交的一线,色彩慢慢变化,由冷峻的蓝灰色变为优雅的静谧蓝又变成了蓝粉,之后掺入了橘色,橘色越来越多,天际越来越亮,就在一瞬间,一轮红日跃然云上,金光万道洒向山峦树木,光之所及无不焕发异彩。这光刺痛了我的眼睛,大颗的泪珠毫无征兆地从我的眼眶滚落下来,一股暖流从脚底蔓延上来,裹挟全身。远处挂着铃铛的屋檐送来阵阵清脆悠远的敲击声,山中的留鸟也欢快地鸣叫起来。碧空如洗,苍山覆雪,云海染金,不远处一棵高大的柿子树,苍老遒劲的黑色枝丫上挂满了顶着雪的火红的柿子——北宋的《雪景寒林图》,元代的《九峰雪霁图》突然就有了对应的实景。
柿子树下是一座道观,曰“陈真人观”。这座道观依壁而建,靠山壁的一面挖有石洞,内供仙人像,其余三面皆是用山石垒砌而成。砖石的苔痕,供桌的古朴,无不诉说着这座道观的古老。道观里的道长姓张,看见我们便摆出茶桌,邀请我们饮茶。茶叶是道长亲手炒制的围山云雾茶,水是刚从山下汲取的山泉水,山峦间白雪皑皑,银装素裹,山谷里云海缥缈,浮光跃金,欲言其美,却只能道: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拜别道长,我们一行缓缓往山下走。一阵风吹过,枝头积雪纷纷扬扬落下,调皮地落在我们头上,钻进我们脖子眼儿。雪终究不敌太阳的温暖,要融化了。于是只听到这里一团、那里一块,吧嗒吧嗒从树上摔落下来。迫不及待融化的雪水,却让随山而行的溪水更加欢快跳跃、清泠可听了。
江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