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如要追溯久远的历史与灿烂的文化,须从大禹讲起,从会稽山讲起。“上会稽,祭大禹。”被后人尊称为“立国之祖”的上古治水英雄大禹,一生行迹中的封禅、娶亲、计功和归葬等四件大事都发生在会稽山,留下世代祭禹的圣地——大禹陵。
跨过厚重的龙杠,步行于宽阔的神道,恭敬的神兽忠诚地守护着大禹,千年不变。“千岩竞秀,万壑争流。草木蒙笼,若云兴霞蔚。”顾恺之笔下的会稽山若隐若现。进入棂星门,顺着百米甬道层层而上,两边茂密的松树将肃穆的气氛烘托得如同朝圣。来到大禹陵碑亭,碑亭基座端正沉稳,檐角飞舞灵巧,“旧物森如在,天威肃未殊。”碑亭后是享殿,山顶是望向四方的大禹像,陵园既没气势磅礴的殿宇,也没金碧辉煌的色调,只有千帆阅尽后的安然与淡然。是啊,能活在世人心中的王者,从来依靠的不是宫殿,而是功绩。
一阵暗香袭来,原来大禹陵旁是百年桂花林。“亭亭岩下桂,岁晚独芬芳。叶密千层绿,花开万点黄。”桂花谷粒大小,体态轻灵,簇拥枝头,密密匝匝,恰似繁星点点。偶有秋风掠过枝头,桂花如调皮孩童随风飘落,缀在发间、袖上、石板路。闭目细嗅,桂花清醇淡雅,馥郁绵长,每个神经细胞都被激活,瞬间心旷神怡。桂花典雅,大禹陵朴拙,似乎这样的搭配才是绝配。俯身捡拾桂花,刚好妻来信息,嘱咐带些回家泡茶。再喝碗桂花藕粉,西湖的藕粉与大禹陵的桂花交融在一起,世间还有比这更唯美的画面与味道吗?
仿佛是桂花藕粉的香味,又仿佛是文化弥漫的气息,行走于桂花林中,“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也许,王藉感到的清幽,不仅由鸟鸣带来,更由历史沉淀而来。贺知章游山,书《龙瑞宫记》;李白游若耶溪,赏采莲女;王阳明筑石室,创心学;无数文人骚客参与创造会稽山文化,而其中最著名的莫过于《兰亭集序》。
“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公元353年,王羲之、谢安、孙绰等42人聚于兰亭,曲水流觞,饮酒赋诗,“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这场江南名流的盛会,最终编成诗集,并由召集人王羲之写序,也就是《兰亭集序》,成就之大,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走过柴扉,来到鹅池,几只白鹅在岸边对着水镜梳理羽毛,然后扇动翅膀,伸长脖子叫出“呱、呱、呱”,既呆萌又可爱,这是否为王羲之喜欢的鹅?再往前是兰亭碑亭,亦如大禹陵碑亭稳重中带着轻盈,大气的“兰亭”二字宛若会稽山的封号,又像是解读会稽山的密码。落脚“曲水流觞”,竹林环绕四周,小河宽约一米,弯弯曲曲,拐角处的天然石凳供人闲坐,这就是千年前诗人们吟诗作赋的场景吗?风光不算卓绝,但在场的人及氛围一流,纯粹的喜悦吟咏出风华绝代的诗词,自由的心境书写出空前绝后的“天下第一行书”。
“此地似曾游,想当年列坐流觞未尝无我;仙缘难逆料,问异日重来修禊能否逢君。”这样的盛会,绝无仅有,留给后人无尽的遐想与神往。“故列叙时人,录其所述。虽世殊事异,所以兴怀,其致一也。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斯文。”是啊,人生在世,草木一秋,放不下的也终须放下,而夺不走的唯有此时此刻的快乐。
与其它龙脉昌盛的帝王寝陵相比,会稽山的王者之气仁爱而不凌人;与其它璀璨夺目的历史名城相比,绍兴的鼎盛文风明亮而不刺眼。会稽山将王者之气与鼎盛文风融合在山水与草木之间,山褪去压迫感,令人抬头便望见源远流长的五千年,品味便跨越两个曼妙的时空,更具亲和力,是否这才是儒家正统下名山与古城应有的气质?
“竹涧入山多,松崖向天近。”近黄昏,空谷无人,坐在骋怀桥上,看着川流不息的兰亭江,望着古朴的石桥,历史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好像我也是其中的一名儒生,在会稽山参悟千年来的传奇与文脉,心变得更愉悦、更安宁。
谢锐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