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是少年,
在云一般的日子里,
纤细的事物,
在昏暗的映射中依然可见。
——【西班牙】路易斯·塞尔努达:《致未来的诗人》
重游丹霞山,专门来攀登丹霞山最高峰——巴寨,海拔619米,并独自登顶,再圆少年时那些遥不可及而又若隐若现的梦,那些夹杂桃花源山盟海誓与光明顶刀光剑影的梦。
巴寨位于丹霞山边缘地带,是粤北战乱时期著名的天然堡垒。从山脚到山腰是相对平缓的山路,阳光温热,树影斑驳,清风徐来,颇为凉爽。“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从山腰到山顶几乎为绝壁,粗看无路可走,细看才发现有条神秘小径隐藏其中,从峭壁上凿出,一路皆为70度以上不规则石阶,是上到峰顶的唯一通道。
穿过石缝,来到第一级平台,面积较大,上有废弃的兵营、仓库、水槽和蓄水池,传说是当年土匪居住地。在一二级平台间有一个飘飘洒洒的小瀑布,瀑布下掩藏一个约两百立方米的蓄水池,怪不得土匪能占山为王。平台对面是茶壶山,陡如斧削,不知是否有人登顶过?平视茶壶山,仿佛触手可及,可以取一杯茶来喝吗?“野泉烟火白云间,坐饮香茶爱此山。”在白云飘飘的日子里,取一瓢锦江之水,用对面山的茶壶烧开,冲进素白瓷碗里,该是何等惬意?
第二级平台较小,呈半环状,可临时遮风挡雨,有烧烤的痕迹。遥想古代荒郊野岭下雨天时,这样的洞穴便常是行人避雨绝佳地,儒雅的书生与娇羞的小姐偶然相处在一方局促的洞穴里,有机会相识相知乃至相亲相爱,“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石头洞是否也有过魂牵梦萦或惊心动魄的爱情故事呢?
从平台绕绝壁小径可到山腰另一面,经过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天然石头门,杂草丛后竟遮掩了一个巨大的石厅,内有宽阔的天然石凳、石舞台和环绝壁走廊,也许是古代武林高手隐居修炼绝世武功之地,而在山下根本看不见,不特意绕过石门也不会察觉。在金庸笔下,那些历经腥风血雨并厌倦江湖纷争的世外高手,便往往选择常人不易到达之地作为晚年修身养性的居所。如此奥妙,是东方不败更喜欢,还是扫地神僧更青睐呢?
连接二三级平台的是在一块垂直的石壁上凿出来的石阶,上面有蓄水池,而台阶被溢出来的水浸润得异常湿滑,每一步都须万分小心,只需一个踉跄,就会摔得粉身碎骨。如果没有扶手,绝大多数人无法攀爬上去,不知当年是如何修筑出来的?“孤勇之后/世界尽在眼前。”爬过石梯,就是山顶树林区,我终于站在丹霞山最高点了。
巴寨四周皆为光秃秃的断崖绝壁,山顶却郁郁葱葱。地势相对平稳,泥土覆盖,雨水滋养,山顶变成一个阴凉世界。“新月挂林梢,暗水鸣枯沼。时见疏星落画檐,几点流萤小。”如果在山顶露营,是这样的夏夜陪伴吗?由于水土保持良好,山泉水向峭壁四周渗透乃至飘下,远远看去巴寨竟有些湿漉漉羞答答。树林茂密,甚至密不透风,只有走到边缘危崖时,远处的凉风才沁人心脾。据说山顶是匪首居住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史上从未被攻破。如今,土匪没有了,却有不见踪影的养蜂人,年年岁岁追逐着世间甜蜜的事业。
站在峰巅“一览众山小”,远处惟妙惟肖的僧帽峰,中间蜿蜒曲折的锦江,脚下炊烟袅袅的村庄,仙山琼阁都次第展开秀丽的容颜。我也飘飘欲仙,好像拥有这片丹山碧水,既在倾听她们的窃窃私语,也徜徉在她的温柔臂弯里。“记得当时年纪小/我爱谈天你爱笑/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风在林梢鸟在叫/我们不知怎样困觉了/梦里花儿落多少。”徐徐凉风中,思绪翻飞,午后的巴寨,能否也给我一个甜美的梦?梦里也会落花缤纷吗?
619米的巴寨不是闻名的高峰,也并非最险最美丽的山路,我却爬得很尽兴,宛若洞察山水荡漾时的秘密,听见星座之间的对话,感受到生活中可爱的一面,回到少年时的自己。回首来时的路,眼前似乎浮现一位少年在爬山,身影孤单,悬崖峭壁时有跌倒,少年却不断爬起,向峰顶前进,他为旅途的喜悦而来,好像在追寻仗剑走天涯的侠客梦,又仿佛在拥抱行万里路的雄心壮志。不管如何,他没有忘记为什么而出发,登山之路越走越清晰、越坚定,努力活出欣赏的状态,也终于在行走中遇见更美好的自己。
谢锐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