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驿站?什么是家园?丰饶的物质、美丽的风景、和谐的人际、虔诚的信仰,哪个才是组成家园最重要的因素?
帕米尔高原上,海拔3700米的石头城是汉时西域三十六国之一蒲犁国的王城,是丝绸之路最大的驿站。塔县居住着塔吉克、柯尔克孜、维吾尔等14个民族,其先族却是华夏族番禺氏族部落。番禺的后裔族以“番禺”为号,其中的一支裔族在漫长的迁徙中,约于战国时迁入今甘肃西部至新疆东部,再迁入葱岭而立国。唐统一西域后,在此设立葱岭守捉所;元初期,大兴土木扩建城廓;光绪28年,清政府建立蒲犁厅。因此,高原荒凉却总有人烟,城池偏远却一直受管辖。随着海上丝绸之路的兴起,陆上丝绸之路走向衰落,石头城作为驿站的功能退化,逐渐恢复安宁。
深秋,到塔县刚好夕阳西下,从阿拉尔金草滩看石头城。一边是高耸且雄壮的雪山,一边是平坦且肥美的草滩,建在高丘上的石头城与红山上的布达拉宫有异曲同工之妙。四周均为残垣断壁,碎石与瓦砾遍地,不见当年王城的威严与热闹,只剩残缺的城墙被夕阳反射出一片片灿烂的光芒,仿佛在诉说一段久远的历史。塔河漫溢金草滩,将金草滩变成湿地,雪山、石头城、蒙古包倒影到浅滩,曾经的刀光剑影与熙来攘往都变为眼前的宁静致远。“乱云剩带炊烟去,野水闲将白影来。”只有屡屡炊烟还在告诉世人,什么才是这片土地恒久的幸福。
清晨起来看日出,城垣断断续续,地上乱石成堆,然而城墙厚实,石头坚硬,视野开阔,自成中心,仍可见王城的霸气。右边,日照金山,佛光均匀洒落雪山上,上部金黄,下部赤红,这既是蒲犁国的拒敌天堑,又何尝不是忠诚的护法?左边,金草滩上空覆盖一层薄薄的雾霭,数个蒙古包散落在曲折的塔河边,马儿吃草,牛羊溜达,世界祥和又静谧。行走在趷脚的碎石上,呼吸冰冷的空气,抚摸粗糙的城墙,王宫与卫所早已分不清,战争的残酷与丝路的繁华也早已湮没,凭吊变得空落落,只是疑惑先人为何将石头城作为定居的家园?
日照金山很壮观,但雪山无法当饭吃,且常年酷寒;金草滩水草丰美,但草滩不是草原,无法养活很多人;他们既“有丰富的寂寞/亦有无奈的辽阔”。这片土地名义上是蒲犁国,实际上相当于汉地县治的规模,史上将其定位为来往客商的临时驿站是合适的,至今也仍是喀什到巴基斯坦的中转站,若要作为家园,就需精心建设。
遥想当年,番禺后裔为躲避战乱,不断西迁,从山西到甘肃,从新疆东部到西南部,海拔渐高,地方渐远,但战乱渐少,生活渐安稳。直到葱岭,形势稳定,可有效组织生产和辅助交易;山虽高,草滩却足够养牛羊;天虽冷,半年劳作半年休整也能维持生活;生活难富贵,却能温饱,是个相对安居乐业的栖居地。
“生活就是用牙齿咬着一朵花成长。”番禺后裔用永久定居而非临时驻地的态度来建设石头城,他们维持族群规模,少量吸引其他族群加入,调和民族矛盾,不盲目增加人口,保护自然资源,不莽撞扩大生产,知足常乐,代代相传,将其建成繁荣一时的家园,成为独具一格的“雄鹰”族群。至今,塔县人口仅约4.1万,14个民族之间和平共处、团结互助,犯罪率几乎为零。
漫步金草滩时,泉水潺潺,雄鹰高飞,蒙古包外烤全羊翻转得金灿灿,阵阵香味随风飘来,门口的伊犁酒足足四箱,里面传来豪放的男声与婉转的女声,今晚不醉不归吗?二千年来,是否也是这样的生活?是啊,驿站与家园并无天然界限。在安全的前提下,建立与天地相符合的生产关系,与族群相适合的和睦关系,与家人相契合的友爱关系,驿站也会变成家园。
作者:谢锐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