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有个愿望,想去麓山听雪。
那天傍晚终于如愿以偿!一位诗人朋友邀我一起去听雪,而且很神秘地告诉我说,听雪要去听雪楼。到了那里才知道,所谓听雪楼,是他半年前租下的一栋麓西脚下的私房,被他改成了民宿。他出版的第一本诗集叫《听雪》,他的民宿自然就叫做听雪楼了。多么富有诗意的名字!民宿大多是接待自己的朋友,而这个晚上为了我听雪他拒绝了其他的朋友。我亲切地给了他一拳,然后用力拥抱了他。朋友又高又瘦,那刀削般的侧脸像极了堂吉·诃德。
雪是下午三点多钟开始下的,越下越大,到了傍晚时分,岳麓山已是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民宿里灯光柔和,一坛酒揭开盖后,诱人的酒香立即弥漫了整个房间。他说,那年秋天,他去山里采了半天金樱子,一种野果,泡的高粱酒可以祛风湿,强筋骨。他还说,这缸酒封了有两年多了。桌上早已准备好了几大碗熏香扑鼻的湘西腊味。地炉边,暖烘烘的。而此时,我俩谁也没有说话,静静地听雪,听雪落下的声音。那一刻是真静啊!“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我想起了柳宗元的诗句。他说他想到了司马光的一句诗“开门枝鸟散,一絮堕纷纷。”我说,我还是喜欢韩愈的“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我们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的,在碰杯声中接力着。约摸一袋烟的工夫后,我俩身上发热,脸上泛红,竟有些微醉了。
呼啸的风,吹着悠长的口哨,在天地间回荡,在我的灵魂深处猛烈撞击。我想起了我们小区的一个业主,一个刚刚退休的老人。我们小区门前的一条马路对面有幼儿园、小学,每天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那时马路还没有设置红绿灯,出过几次事故,他跟社区提出后,成了一名志愿者。每逢孩子们上学、下课时他站在马路中间,吹着口哨,摇着小红旗指挥交通,让行人安全通过马路。不论刮风下雨、酷暑严寒,从未间断。后来有一天听说,他那天早晨走了,悄无声息,就像一片融化的雪花。他走的那天夜晚,正下着鹅毛大雪。我想到他,心里一阵酸楚,今天这一场雪好像是为他而下的。白雪覆盖了他的坟头,长出洁白的思念。
也许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吧,朋友突然说,不知安卧在岳麓山的那些先人们能不能听见下雪的声音。能,我肯定地说。他们听到的不再是轰隆隆的枪炮声了,雪落的声音就是花开的声音。一座岳麓山,半部中国近代革命史。我想,这些先人们在地下如果有知的话,一定会为今日强大之中国而欣慰。干杯,我们把酒杯高擎,用力洒在地上。
窗外那一大片竹林,纵横交错、郁郁葱葱。“雪压竹枝低,低下欲沾泥。一朝红日出,依旧与天齐。”尽管大雪的沉重将竹子压弯了腰,枝头眼看要沾着地上的污泥了,但是等到天放晴,红日喷出,雪融化时,那竹子依旧昂首挺胸。朋友说他特别喜欢陈毅的一首诗:“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要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好诗,都是好诗,我们又将酒杯斟满,仰头一饮而尽。
推开柴门,一阵风雪扑面袭来,映入眼帘的都是白雪,连个人影也见不着。人声、脚步声,自然也是听不见的,不像下雨,下雪是没有声音的。我看见院子里的一棵橘树上还挂着一个去年的橘子,被雪花裏着在风中摇曳。这悄无声息的世界,轻盈的雪花飘落在树枝上、头发上,像一个个快乐的小精灵。听,雪落的声音,我忽然对诗人朋友说道。听到了,我听到了,那是风对雪的眷恋,那是高山对河流的承诺,那是人与大自然之间和谐相处的感觉。朋友噌地站起来,心潮澎拜,用长沙话朗读起他的《听雪》:谁说雪落无声/这雨的精灵啊/我听见她在欢笑/在翩翩起舞/万物感应到了/我与万物相通/这禅意的雪啊/在麓山寺里祈福/在岳麓书院朗读/在穿石波湖妆裹/在云麓宫前召唤明天的太阳……
雪花不想打扰正在睡梦中的人们,总是轻轻地飘落,无声无息来到人间。房间里偶尔能听见地炉里柴火毕剥的响声,以及水壶里热水沸腾的微弱声音。窗户泛出被白雪照亮的光,雪下得越来越大,时不时可以听见雪把竹枝压弯的清脆声。我俩歪着头,在沙发上沉沉睡去,在温馨的梦里,春天的脚步踏着积雪,越来越近了。
作者:澡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