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已走了很远很远
谁知又回到最初出发的地方
纯洁的眼睛重像星辰升起
照耀我,如十年前一样
——舒婷:《还乡》
是沈从文成就了凤凰,还是湘西成就了沈从文?
高中时,阅读沈从文的散文,被其笔下充满原始力量而又活色生香的湘西世界迷住了,阮江、酉水、沱江,似乎每一条江河都承载少数民族的风情与韵味,充满边关征战的传奇与故事。直至来到古城,呆上两天三夜后,边城才从书上走到现实,逐渐鲜活起来,而印象最深的依然是凤凰的母亲河——沱江。
清晨,沱江边,江面飘浮一层淡淡的烟雾,小孩撩水,“翠翠”洗蜡染,少妇棒槌,壮汉撑竹筏,阿婆摸田螺,老汉抽水烟,古城人在欢声笑语中演绎凤凰协奏曲,这是生活的艺术,还是艺术的生活?河水清澈,石头润滑,浪花娇巧,水草扭动腰肢,“软泥上的青荇/油油的在水底招摇/在康河的柔波里/我甘心做一条水草。”东向与北向两座壮观的城楼,淡定地俯视数百年来的熙来攘往,史上刀光与剑影交错的遗迹、烈火与鲜血交织的传说,为柔软的沱江增添几许慷慨的情怀与雄伟的气魄。
晌午,跳跳岩,阳光下,农人挑担,野菜闪烁润眼的光芒;小贩吆喝,姜糖引得小朋友垂涎三尺;少女拍照,新潮苗服展示古今融合的风韵;这是活着的古城,也是古城的活力。午后,虹桥上,阴凉处,妙龄女子低头读书,一册《湘行散记》不知被多少人翻阅,她又咀嚼出怎样的味道?青年男子品茶眺望,他在欣赏两岸如画的风景,还是眼前如诗的女子呢?“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一阵叮叮咚咚从耳畔响起,这是银饰的清脆响亮之音,还是爱情在猝不及防的敲门?
夜晚,吊脚楼下,与游人一起将莲花灯放落江面,霎时数百朵莲花灯给沱江安上无所不在的眼睛,夜空星星闪烁,江面“星星”摇曳,天上人间,浑然一体,天仙也有闲愁,凡人亦有雅趣。坐上乌篷船,全身心融入银河灿烂中,岸边传来舒缓而远阔的苗歌,穿一袭红裙的仙子在江中起舞,沱江仿佛成为一条“出世”与“入世”之间的时空隧道,轻轻摇橹便能远离世间纷争。“寻梦/撑一支长篙/向青草更青处漫溯/满载一船星辉/在星辉斑斓里放歌。”这是浪漫的沱江,不也是希望的古城?
同样临水而居,江南水乡温柔,边城却拥有更多军旅气息;江浙古镇繁华,凤凰却流淌更多民族风情;永远收不拢的吊脚楼赋予沱江独特的烽烟与诗意。“前世的眷恋/今世的乡愁/梦幻的画卷/远去的烽火/一首人与城的诗。”告别腥风血雨后的沱江,吊脚楼更渴望蓝天飞翔,古城更期待世俗幸福,这是一条有生命的河流,不也是有灵魂的江河吗?
是啊,悠游的沱江、沧桑的古城、多元的文化孕育了沈从文的文学生命,在京终老的沈从文念念不忘要将身体依偎在故乡的怀抱中。1988年,倦游归来的沈从文,在听涛山丹崖之下、沱江之畔的一块天然五彩皱石上,画上一生的句号,以一种更绵长悠远的方式,长久的释放乡愁的魅力与文学的力量。远行是为了更好地回家,故乡与故人既是沈老文思之源头,为其创作提供源源不断的灵感,也是其情感的主题,所以碑旁沈老表侄黄永玉的题词是:“一个士兵要不战死沙场,便是回到故乡。”
是啊,沈从文给湘西山水以生命,给生命以凤凰山水,相互成就。
临走前到虹桥书店购买《边城》,盖上边城纪念章回家珍藏。湘西这片古老的土地,被沈从文赋予太多神奇的色彩,那山、那水、那城、那人、那古宅、那吊脚楼,浸润和潜隐凤凰文化的密码,等待每一位有缘人来聆听和解读。正如沈老墓碑自白:“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认识人。”读一读沈老的文章,走一走沈老走过的路,在沱江的浅吟低唱中,时间保留最初的风貌,鲜嫩得像从未被触碰过的新叶,轻轻抚摸便温婉流淌,诉说传奇的故事,流进每位倾听者的心中,涌动在午夜的梦里。
作者:谢锐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