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大雨倾盆,台阶上的水流赫然有了瀑布的雏形。我站在楼门口,听着天上雷声滚滚,看着远方的一切消失在大雨之中,咬咬牙,还是撑开伞毅然走进了雨中。
没走几步,袜子就湿透了,吸满了水的鞋子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裤子也湿了,一阵阵寒意席卷全身,让我连连打着寒战。这样的大雨,要是在十几年前,我是绝对不会闯进去的。
“淋雨是要生病的。”儿时,外婆时常这样念叨。所以我在感到雨点落下时,便赶紧往家跑,若是雨下得急,就跑到别人家的屋檐下避雨,等雨停了再回家。那时,即使是小雨,我也不会去淋。
虽然雨让我无法继续在村子里撒野,但我对雨一直有好感。你听,雨落下时,淅淅沥沥如同蚕吃桑叶,让世间的一切都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你看,雨停时,远山上白雾氤氲,如一首舒缓的歌,一首缠绵的诗。从池塘里摘一朵荷叶,擎在头上,荷叶上露珠晶莹,荷叶下笑声圆润,彼此都绽放着光芒。
我的童年没有淋过雨,但却淋过雨中迷蒙的诗意。
上学时,若是下雨,就不能躲了,父亲会骑车把我送到学校。那时候家里只有一件雨衣,就由父亲穿着,而我紧贴在他的身后,缩在雨衣的后身里。因为空间狭小,再加上雨衣不透风,我极容易犯困。父亲把皮带稍微松开一点儿,将我的手指插进皮带里绑住,勒紧后,即使我昏昏欲睡,手上没了力气,也不会掉下车去。从家到学校,再从学校到家,我一路靠在父亲的后背上,所有的风雨都被他挡下,不会将我惊醒。
雨小时,父亲就不穿雨衣了,给我穿。我紧紧贴着他的后背,感受着他在上坡时全身肌肉都被调动、奋力踩脚踏板时的艰难,感受着他渐渐湿润的衣物,一阵阵的暖意便从脸颊上传来,直入心底。贴着父亲的背,侧着头,看雨滴在积水上开出一朵朵水花,听自行车铃铛与汽车喇叭在道路上的协奏曲。
儿时的雨,像父亲一样,从不曾让我受到半分狼狈。
长大后,远行千里,他乡的雨对我就不再友好了,时不时就把我奚落得满脸水渍,甚至一巴掌拍来,把伞变成一朵莲花。逆风骑行,雨水直奔眼睛里去,淹得生疼,只能眯成一条越来越窄的缝。或许,变的并不是雨,千里虽长,但两地的气候并没有多少差别。变的,仅仅是前面没有人为我遮风挡雨了,我需要独自承受风雨的冲击。
记得有一次,在雨中实在睁不开眼了,我本想停靠在路边,却一脚踩空,摔倒在水里,腿撞到台阶上,剧烈的疼痛感在神经里横冲直撞。我突然想到了父亲,在那些大雨滂沱的日子里,他是如何才能睁开眼睛,载着我稳稳地骑行在路上?那些本该落在我身上的狼狈,又有多少被他全力扛下?
如今,踏入社会的我也再没有躲避一场雨的权利。我的身上背负着小家,需要独自扎根,独自成长,长成参天的、能够遮挡风雨的树,而不能长成无法负重的藤蔓。
因此,哪怕前路上有再大的雨,我都要闯过去。人的成熟,不就是他有足够的勇气与底气,毅然地闯进每一场风雨?哪怕鞋中浸满了水,脚步依然坚定,用体温一点点地把衣服焐干。心头的火不断地燃烧——它就是人身体里的太阳,往后余生的所有如晦风雨都因它而消散,都会被它照亮。
作者:彭仕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