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山里人管进山打猎或采山货叫跑山。跑山并非像林子里的獐狍野鹿那样飞奔,只不过是擅长在密林中穿越而已。但如果跟那些跳越溪流树丛如履平地的四条腿的动物比起来,体能再好的跑山人也会相形见绌。
山里人跑山厉害,他们的祖辈均靠追赶动物生存。如今早没了猎枪,跑山的人照样跑,只不过目光从那些动物身上移开,眼中寻觅的都是树上结的地上长的松子榛子猴头蘑菇之类。
会跑山常跑山的人进山后都胸有成竹,他们都是山里通,知道什么节气长什么,知道山货都长在什么地方,从不担心空手而归。在他们眼中,林子如同自家菜园,更如同不需付款的山货店。
但采山货也并非唾手可得,跑山人需付出艰辛和汗水。比如采蘑菇或木耳吧,菌类的采撷都在雨后,湿润的草丛中会涌出成群的蚊虫,你得戴上防蚊帽或擦些防蚊油,不然会被蚊子叮咬得满脸红肿,眼睛也不能光盯着那些让人兴奋的东西,你得防备可能随时出现在脚下的蛇和吊在榛柴棵子里的野蜂巢,如果你不小心碰到圆溜溜的野蜂巢,野蜂便会如临大敌地倾巢而出,向你发动穷追不舍的攻击。
夏秋的小兴安岭,林深树密,跑山常遇阴雾天气,长时间低头东寻西找极易转向,为防止迷山遇险,需跟随有经验的跑山向导。采山人手中离不开木棍,可拨荆棘探路,亦用来打草惊蛇,山珍味美但并非可以轻易获取。
有时你走了很久,正为久寻未果而着急,蓦然回首,却在一片灌木丛中发现一片木耳的身影。弯腰钻过去,它们像听到你到来的脚步声,挤挤挨挨聚在一起,竖着一片片薄薄的耳朵,战战兢兢地匍匐在朽木上。此时你望着它们,会横生许多联想:哦,万物有耳,万物有灵,朽木亦如此。
采松塔更不容易,因为要攀上高大的红松,所以从事这种行当的人不仅需要有高超的爬树技巧,体力也要高于常人。打松塔一般是夫妻两人配合,丈夫攀至树顶打塔,妻子在树下一边提心吊胆地捡塔一边不断提醒,如果打塔人稍不留神,后果就不堪设想。
有的大树过于粗壮,搂不过来,打塔人就得用绳子兜在树身上一点点往上挪,用钢筋制的脚扎子(绑在脚上上树的工具)在树身上留下一溜不规则的小眼儿。秋天的风一阵紧过一阵,越往上爬,越能感觉到树身在晃动,就像是抱着船的桅杆。
艺高胆壮的人专挑大树上,快到树顶时,会看见树尖上擎着一团团的金黄松塔,它们汲取日月的精华,天地的灵气,此时已经皮干籽饱,满腹馨香了。
攀到树顶打塔,会被近在咫尺的果实诱惑得有些兴奋,可这时更要稳住身体,保持平衡,为安全最好用一根绳索将自己同树干牢牢捆在一起,以免风大被晃落。然后用木杆向上连捅带打,待一团团松塔被打得七零八落时,再抱紧树干,闭上眼一阵猛摇,周围噼里啪啦一阵作响,有的砸在头上和肩头,有的直接嗖嗖地向下飞去,到处是塔坠山坡发出的响声。
一阵“塔雨”过后,地面的草窠里,灌木丛处,野猪獾子拱出扒开的土坑中,到处是金灿灿的松塔。打塔是个体力活,下了树,再强壮的采塔人也会瘫坐在地歇上好一会儿。
当背着沉甸甸的麻袋的采塔人钻出茂密的山林时,太阳早已沉进西山后面去了。馨香的松子里,包含着跑山人太多辛劳的汗水。
作者:王贵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