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夏天,爸爸离开我20周年了,但我既不孝顺又没仪式感,对一些本该记住的日子和数字一如既往的健忘。我不记得爸妈的生日、我爸的忌日、我和老公结婚的日子,甚至是我自己的农历生日。
(一)
爸爸的阳历忌日我是记得的。8月8日,这个日子很好记,而且再往前二十几年的这一天,我曾在西双版纳遭遇一次惊险的车祸。但,20周年这个数字又被我忽视了,加上那阵老妈回吉首,株洲又突发疫情,居家办公的我,还得应付两个小孩的一日三餐,日子过得浑浑噩噩。直到有天晚上和妈妈视频,她才说起我爸去世20年了,她给他上了香,烧了纸……
20年这个数字撞得我大脑发晕。是啊,时间是一剂良药,能治愈一切伤痛,爸爸竟然已经走了20年。20年,我和妈妈逐渐康复,慢慢习惯,我甚至有意无意地想把他忘掉。
我转而确定当天的日子。是8月,但并非8日。恍惚中我才想起,8月8日当不得数,中国人的大日子都是农历。
脑子里随之传出个声音,很远,很轻,是刘叔叔的。20年前,爸爸的葬礼上,他从很远的老家赶来,对我说“今天是X月X日,观音菩萨的生日。你爸爸太好了,所以观音菩萨来接他了……”
当时的我只顾埋头痛哭,没能记下他说的那个日子。
(二)
刘叔叔是爸爸的老同学、好朋友。
有多好?大概是好到不能再好了。
大约我5岁的时候,爸爸带我坐了一天的车,回了一趟很远的老家。我也第一次见到了刘叔叔。
30多年前的记忆早已支离破碎,况且那时我还那么小,但总是残存了些视觉片段。那时候的刘叔叔还没结婚,爸爸为他的个人问题操心。他给他介绍了几个姑娘,但屡次都没了下文。
可能是又一个对象谈崩了。在刘叔叔家,爸爸对他说:“阿武,别人都说和你没话讲,你啊,还是太迂了……”刘叔叔只是憨笑,然后拉着爸爸去书房。他的书房有很多书,还藏着各式各样的玩意儿——比如糖纸、邮票、钱币和石头等等。
临走,他送给爸爸一枚黄铜印章。这是一枚拿起来很沉、看上去很精致的印章:将近有9厘米高,印面是约3厘米的正方形,用隶书刻着爸爸的名字,周身的每一面还刻上了着古人送别的诗画。不受女孩欢迎的刘叔叔其实很有内才,那是他亲手制作的印章。
爸爸自然喜欢,以至于后来需要签名盖章时用的都是它。直到他去世后,我和妈妈在他的办公室收拾遗物时,才把它带回家。
(三)
父亲是山。山崩了,我尝到了人间的冷暖。
爸爸的葬礼后,我再也没见过刘叔叔,但听妈妈说,他经常打电话来,过问我们的生活。
2020年国庆假期,老家的动车开通,从长沙直达老家只要4个小时,我决定回家看看。
那是一次寻根之旅。动车飞驰,景色瞬移,我的思绪很乱。满脑子全是被我遗忘了很久的爸爸,我仿佛体会到,当年爸爸翻山越岭出大山,辗转怀化、常德,上长沙读师院的艰辛。因为路途遥远,来回一趟要花将近半个月,家里贫寒的他,大学过年都呆在学校勤工俭学。
我希望多了解一些爸爸,于是,去找了刘叔叔。
刘叔叔的家在县城最繁华的一条街旁,是一栋四层楼的私房。一楼是当街门面,但他却将这层空置。和左右两家嘈杂的五金店、杂货店不同,刘叔叔家的一楼,安静得很,政府统一制作的门面牌匾上写着“竹石居”,屋外的左右两侧是两块负责守卫的石头。
穿过一楼到上楼的地方有一蓬竹子,长得快到三楼那么高了,优雅、好看。他把二楼租给了附近做生意的租客,自己一家住在三楼、四楼。
敲门进屋,刘叔叔早已备好了茶和茶点,显然他等我很久了。
(四)
他回忆起他们小的时候。
四五十年前,爸爸是学校里的焦点,学习好,运动好,人也帅,见人一脸笑,老师同学们都喜欢他。刘叔叔内向、木讷,朋友很少。不过,看似迥异的两个人,慢慢成了最好的朋友。
刘叔叔会画画,会篆刻,能写诗,爸爸佩服他,欣赏他,鼓励他打开封闭的自己,学习和人相处、和人沟通。
而藏书众多的刘叔叔家,也成了爸爸的图书馆。在那个精神食粮极度缺乏的年代,刘叔叔家传的藏书深深吸引一位农村男孩。每逢放假,爸爸只要把家里的农活干完,就会走一、两个小时的山路,去县城刘叔叔家看书。
他们一起读了小学、初中、高中,从男孩长成了男人。
不知道是刘叔叔不善表达,还是我不善聊天,他把那些漫长的故事说完也只有寥寥几句话。
(五)
2021年农历6月19日,爸爸去世20年忌日。
我因株洲疫情在家办公、带娃,妈妈因为单位事宜回到吉首。刘叔叔从老家搭班车到吉首,又爬山爬上陵园,来到爸爸的墓前。
那一晚,月朗星疏,刘叔叔喝着自己带来的酒,陪爸爸聊天。他们聊了一整晚。
你活了50岁,我陪你7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