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怪,大千世界的纷繁物事,白天乾坤朗朗,按理该是看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然而一些物事却是白天迷离恍惚,夜晚清亮如许。为此,我常常选择夜幕下轻抚驻地同睦村,尤其具有月牙的夜晚。
当毒辣的太阳渐渐收敛起她最后一丝余威,温婉可人的夜色便静静地来临了。
移步出房东大院,月牙儿已浮悬于天边,天边的霞彩缤纷着;远方的大地如海平面起伏,树木隐隐约约变得模糊起来;村舍中不时扯起一缕缕乳白色的袅袅炊烟,烟火中夹杂着淡淡的菜香。再抬头仰望天空,星星也不甘寂寞地三五颗镶嵌在浩瀚的苍穹,泛着顽童的目光,悄无声息地俯瞰人间。
行走于乡村马路,如果不作远眺,你一定以为自己身处闹市。明亮的路灯,一排排现代气息的楼房,纵横交错的水泥路,还有那路边修剪得相当精致的花丛,无不展示着属于城市的元素。炎陵多高山峡谷,同睦却无大山,“川”字形构架,也算得一马平川。我们散步大多围绕村子转一圈,故村里夜幕下的事儿一览无余。
有微风轻轻掠过,路边花草的芬芳、田野泥土的微腥、地里庄稼的清香,一股脑儿往鼻腔里钻。这自然又是一个香味熏绕的仲夏之夜。
路过一片浓密的玉米地,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定睛一看,是一位老太太佝偻着身子在拔草。房东说,这个老人不简单。八十二三了,上山能打柴,下河能摸鱼,出门能种地,回家能做饭。我平日也曾见到村里有几位八十多的老人,顶着风吹日晒在田间地头劳作,身子骨那个健令我辈汗颜。村里现状是年轻力壮者在外打工挣钱,老人与妇女在家种地带娃。望着月影下三两荷锄夜归的老农们,他们脸上扬着笑意,脚底生起一阵风儿,嘴里不时还哼着几声小调。我清楚,他们的辛勤劳作,并非为生活所迫,因为他们不差钱,而是一种生活习惯使然。怪不得村里几乎没有荒地呢。
我走月亮也走。月亮已圆,月光如水银般泻满大地,大地披起一层迷离的轻纱,村舍则幻化为一幅幅浓淡相宜的水墨画。在这样的夜幕下散步,无论如何也是一件幸事。
迷醉中,忽被一种轻柔而不乏节奏的棒槌声唤醒。细听,声音是从古井那儿传来。这口古井历经沧桑,几经修缮,仍旧处于风雨飘摇之中。是我们驻村扶贫队员争取资金彻底翻修,才有了现今的脱胎换骨。古井依山而建,呈五角型,飞檐斗拱,闪金耀银,简单而古朴,似一只凌空展翅的岩鹰。网友在《记忆里的那口古井》中说,古井既是村民饮用水,也是农田灌溉水,每逢冬天井里升腾着一团团热气,热气弥漫开来,将村子缭绕,我们便成了仙界之神。落成之时,我受邀为古井题联:岩下泉涌泽万代,同睦人歌飞三湘。
古井下面由三个水池组成,均铺设了瓷片。最上面的水池洗菜,中间池洗衣服,下池洗农具之类。至井边,三五妇人挥槌洗衣,旁边有小孩追逐玩耍;下边有男人清洗着农具,还有的宰杀了鸡鸭在漂洗。妇人叽叽咕咕地聊着,不时发出一阵阵笑声。望着汩汩流淌的清泉,我想此刻有位站娘来一段“小妹子在绣房中绣花绫,忽听得我的妈妈娘叫我一声,她叫妹子洗菜心”的花鼓词调,该有多美妙啊。
歌声自然是唱响了,但不是古井边发出的,是墟上水泥坪飘来的。大约有十几个妇女,她们将电视机当屏幕,录放机当音响,跳着城里大妈的广场舞。驻足欣赏,舞者身段虽算不上婀娜,舞步倒也轻灵;舞姿不那么柔美,节奏却也欢快。她们全然不顾舞界的所谓韵律,而是依据自己的理解与节奏,尽情舞出自个的风采。
望着眼前不断闪现的舞姿,我心头突然冒出这样一段话:男人和女人走在一起就是茶水。那是一种经过水的冲泡的特种饮品,是一种经过水的精心呵护和扶持,才能达到人生的最高境界,才能绽放自己的美丽和辉煌。因我知晓她们中有不少留守妇女,便在心中祈祷,愿她们都有一杯独饮的浓淡相宜的茶水。
散步至江边,月儿如圆盘高高挂在中天,银辉四射,镀亮着村子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月亮如同一位高超的魔术师,把银辉撒在清亮的水中,水里即刻荡起一波波碎银:把银辉撒在江岸的树木,树木即刻披起一件白纱,移步其间,令人颇具腾云驾雾羽化登仙之感。
溯江而上,垂柳依依,凉风拂面,蛙声蛐蛐声水流声,声声入耳,汇成山村交响曲。不远处河道里泛着几道电光,房东告诉我,这是捕鱼人的灯亮。这些年,村里秉承“青山绿水就是金山银山”的理念,生态环境越来越美,不仅田土稻香果甜,而且河渠虾肥鱼壮。我知道村秘书老正有此业余爱好,便在江边唤他,果然江底有了他的回应。他上岸取了鱼桶,笑眯眯地说:不多,也就三五斤吧,炒两碗。我吃过他家的鱼,味道鲜嫩极了。
不觉中月光有些暗淡了,江两边的灯火渐次熄灭,村里一下静了许多。唯有路旁的庄稼还在微风中翩翩起舞,发出“沙沙”的声响。夜幕下的同睦村,淳朴、祥宁。
作者:易海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