岷江与青衣江环抱之处,便是眉山,古称眉州。
眉州,是苏东坡的故乡。眉山人对这位千年不遇的旷世奇才,最长情最深沉的纪念和怀想方式,除了修葺如旧的三苏祠、纱毂行古街道,千百年来一直保持原来状态的,还有四季葱茏遍布乡野的竹林。
苏东坡的母亲程夫人,从小就给了他无比温暖的慈爱,教导他和弟弟苏辙读《后汉书》,以范滂为榜样,做一个正直清廉的人,像竹子一样经得起风吹雨打,保持本色不变。
漫步三苏祠,翠竹幽幽,微雨中竹叶飒飒声声,处处清雅脱俗。有书为伴,与竹为邻,无疑成为东坡成长的重要基石。
“门前万竿竹,堂上四库书”。苏东坡不光种竹,写竹,诗词歌赋样样都毫不吝惜地赞美竹:“可使食无肉,不可使居无竹。无肉使人瘦,无竹使人俗。”因“乌台诗案”被人诬陷,他在牢狱中看到天窗外摇曳的竹影,提笔写下“萧然风雪意,可折不可辱。”侥幸不死被贬黄州后,他仍不改初衷,又写道:“不俗又不瘦,竹笋加猪肉。”他在居处遍植翠竹,而竹子也成就了东坡居士“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潇洒转身。据不完全统计,苏东坡笔下与“竹”有关的诗词有50多首。
无论是在家乡眉山,还是后来贬居黄冈等地,东坡先生的生活中随处有竹:“门前两丛竹,雪节贯霜根。交柯乱叶动无数,一一皆可寻其源”;“官舍有丛竹,结根问因厅。下为人所往,上密不容钉”;“余谪黄洲,寓居定惠院,绕舍皆茂林修竹”。翠竹对于苏东坡而言是习惯、是陪伴、是寄托,更是精神原乡。
“梦中了了醉中醒。只渊明,是前生。走遍人间,依旧却躬耕。”东坡先生最仰慕推崇陶渊明的真率豁达洒脱,最喜欢做的除了播麦插秧、栽花植树,就是种竹子了。他不仅在眉州种,黄州种,在之前做过太守的密州、颍州、杭州、湖州,也大力提倡种竹。即便是后来年近花甲被贬岭南,他在惠州西湖孤山上筑园造景,也种下了大量竹子。“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作为诗人,苏东坡总能感受到岭南早早来临的诗意的春天。
也许是因为仕途坎坷,一生大起大落,苏东坡有着竹子般不屈的精神,才写下“晚节先生道转孤,岁寒唯有竹相娱。粗才杜牧真堪笑,唤作军中十万夫”(《和文与可洋州竹坞》)。从痛苦到省悟再到超越的过程中,他以竹子笑傲千古、戏谑前人的豪放潇洒,唱出豪迈雄健又深邃超然的旋律:“解箨新篁不自持,婵娟己有岁寒姿。要看凛凛霜前意,须待秋风粉落时。”(《霜筠亭》)竹的刚直坚韧与苏东坡正好形成契合无间的对应。
除了以诗词名达天下,苏轼还是一位造诣精深的画家,那幅被称为奇作的《墨竹图》,被视为“富潇洒之姿,逼檀栾之秀,疑风可动,不笋而成”。据说,他画竹时往往从地上直升到画幅顶部。有人问:“可何不逐节分画?”苏东坡反问:“竹生时何尝是逐节生的?”他在任杭州通判的时候,有次坐于堂上,偶感画兴勃发,而书案上没有墨只有朱砂,于是就随手拿朱砂当墨画起竹来。后来也有人问他:“世间只有绿竹,哪来朱竹?”苏东坡答曰:“世间无墨竹,既可以用墨画,何尝不可以用朱画!”正是由于他的首创,后来文人画中便流行画朱竹了,而苏东坡自然也被尊为“朱竹鼻祖”。在给文与可画卷《筼筜谷偃竹》所写的题画记《文与可画筼筜谷偃竹记》中,苏东坡说:“画竹必先得成竹于胸中。”“胸有成竹”,不仅为千古墨竹画家所趋尚,更为后来文人创作所遵循。
作为吃货和美食家,据说,东坡先生极喜欢吃竹笋。有一年,文与可调任临川太守,便和夫人一起向苏东坡告别,正值东坡在竹林里烧笋吃。文与可吃了他烧的竹笋,觉得清淡纯香,鲜美异常,便问:“你烧的笋咋这么好吃呢?”苏东坡道:“竹称君子,性恬淡潇洒,竹笋清香纯正,不能杂以他味。世人往往用肉烧竹笋,肉味本浊,以浊乱清,是以小人乱君子,自然吃不出竹笋的真正本味来。我烧的笋,不用柴草,而是用竹林中的竹叶来烧的,这就把竹笋的本味集中了起来,焉得不美!”文与可听了,连连点头。苏东坡更加得意,告诉文与可:“这样的竹笋吃下去,竹的君子风味,便沁人心脾,与我融为一体而不可分也,不是真正爱竹之人,能如是乎?”
这般调侃,虽不必当真,但正如兰之如屈原,菊之如陶渊明,梅之如陆游。竹的佳邻,无疑应是苏东坡。
董全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