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退休后，承包了村庄大屋林一片荒山，修路开荒，种了一千余棵油茶树，栽了两万多棵杉树。如今，油茶树结油茶果，杉树长成林。
秋风起时，油茶熟了。油茶果挂满枝头，小的如李，大的如桃。同时，油茶树白色的花朵纵情开放，一树油茶，一边硕果累累，一边茶花朵朵，村人说这是“花果不离身”“抱子怀胎”。我惊叹油茶树生命力的强大。油茶果一半青绿一半紫红，它诱人的色泽逗引啄食的小鸟啾啾叫个不停；油茶花的清香，是蜜蜂和蝴蝶的最爱，它们恣意表演，蜂飞蝶舞，沉醉不知归路。十月小阳春啊，人们在收获秋天的馈赠时感悟到春天的希望，有希望有劳作才有收获。摘油茶果要趁大晴天，我们邀请亲戚朋友来帮忙采摘。大家围着一棵棵油茶树，手指翻飞，一会儿油茶果装满筐。
婆婆忙前忙后，烧了柴火饭，做了农家菜款待。今年油茶大丰收，挂了两千余斤果实，估计明年产量更高。
油茶果在楼顶平铺晾干，不用晒太阳，一周后自然“皮开肉绽”，双手轻轻一拈，果皮分离，油茶籽滚落一地，乌黑发亮，煞是喜人。拈油茶籽是细工活，人多力量大。邻居梅芬奶奶和爱琴婶来帮忙，从幼儿园回家的童童也来凑热闹。80多岁的爱琴婶爱说笑话，她说怀了16胎，生了9胎，养活6个。头两胎是男孩，下面生了7胎女孩，每次生女孩，婆婆奚落她，说上天把女孩都判给她了。爱琴婶这个“判”字用得准，引得大家哄堂大笑。大家坐在小凳上，一人面前搁一筛子，或者两人围着一大簸箕，里面装满油茶果，说说笑笑，一下午拈了3箩筐油茶籽。
乡村的夜晚，晚上8点就开始入睡，一夜无梦，偶尔听见几声犬吠。一唱雄鸡天下白。村人早起，开始一天的劳作。早晨小鸟展翅高歌，他们清扫庭院的落叶，竹扫帚唰唰的声响，扫出一道道干净的地面，犹如扫去心头的污秽，获得身心的安宁。农人有的去给菜地施肥，有的扛着锄头去栽油菜，乡镇幼儿园的车来接村里唯一的小孩——梅芬奶奶的重孙童童。
婆婆说趁着天晴，晒油茶籽。我用高粱笤帚扫净楼顶平台的灰尘，准备晒油茶籽。
站在楼顶，远望阜幕山脉如游龙起伏，山顶的树木隐约可见，龙凤山凤头亭凸现眼前，山下金黄的稻浪葱绿的田野尽收眼底，牛在林间食草，三五农人在田间劳作。池塘如一弯新月，一对鸭子在浮游。村中宗祠“正玉堂”金色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天空如水洗，蓝色亮眼，白色干净，无法言说只好老生常谈“蓝蓝的天空飘着朵朵白云”。低头看庭院，绿意盈盈。40多年的桂树，树叶层层叠叠如盖如云。银杏直插天空，一树金黄。白玉兰，栀子树，铁树，红梅，美人蕉，黄菊，金银花，吊兰，生机勃勃。油茶籽平铺了一地，在阳光的曝晒下，仿佛要冒出油来。
落日余晖里，天空的云彩呈现奇观，云朵化为一条白色的长城，一节节城垛分明可见，数不清多少节城垛，笔直延伸，延伸至天尽头。云彩绚丽多姿，倏地，变幻出几条巨大的金鲤宛若在水中央游动，几束金色的花枝浮在蓝底白花瓷瓶似的，晃在眼前触手可及。没有一丝风，看了天气预报：明天晴。油茶籽没有收进屋，用薄膜盖好了。半夜三更竟打雷下起雨，那雷声好像长了脚，贴着屋顶疾速前进，跑到村后树林里响起炸雷，大雨淅淅沥沥下起来。雷声惊醒了我的美梦，雨越来越大，婆婆生怕油茶籽浸水，上楼顶收油茶籽，我帮忙打手电筒。秋夜寒凉，我禁不住打了一个喷嚏，婆婆让我进屋，把手电筒挂在墙壁上。我帮婆婆抬着一筐筐油茶籽，身体出了微微汗。“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此刻，我是深有体会了。再无睡意，去阅读《中国古典文心》。
婆婆说，油茶籽再晒一个日头就可以打油了。我问一百斤油茶籽能榨出多少斤油，婆婆说三四十斤。我说我家有500多斤油茶籽，可以榨200斤油了。茶油又称东方橄榄油，市场上卖价50元至80元1斤。婆婆的脸上露出喜悦的神色。我可以想象这七八年来，婆婆栽种油茶树的艰辛劳作。施肥、杀虫、除草、剪枝，一年四季忙碌不停，她从不用除草剂和杀虫药，也很少用化肥。她买来鸡粪、酒糟、菜籽饼进行堆肥，还经常去给油茶树除草，草没了，虫少了。我家的茶油属于原生态绿色食品。
再读《中国古典文心》，心有感悟，顾随的根底在儒家，他说：“余虽受近代文学和佛学影响，但究竟是儒家所言，儒家之说。”他推崇儒家的两种精神：一是“身体力行，知行合一”。他说：“想，容易；做，难。坐在菩提树下去想高深道理，易；在冬天将自己衣服脱给人，难。”二是“着眼不可不高，下手不可不低”。他认为“只向低处下手，不向高处着眼，结果成功必不会大；只向高处着眼，不向低处下手，结果根基不固”。顾随与儒家思想最为契合处在于入世进取的精神。想起10年前，我坚决反对婆婆回老家开荒种地，有点汗颜。婆婆没读多少书，却践行了儒家思想。
用婆婆赠送的茶油，烹炒的菜肴醇香味美。劳动的双手奋斗出来的日子，是知足常乐，是稳妥的幸福。
作者：段月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