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认真看了看,恍然大悟,“哇,我知道了,菊花就是小小向日葵,是向日葵妈妈的宝贝,我是妈妈的宝贝。”她的话让我很动容,我开始相信她是对的,错的人是我自己。
老屋不能再老了,断瓦颓垣,破败不堪。晒谷场上的野菊花生得疯狂,不修边幅,胡乱生长胡乱开花,长得肆意,开得也肆意。
我特意经过那里,摘下一把黄色的小菊花,轻轻别在大门的门环上。门环是简单耐看的圆,两扇老旧的木门紧闭。时间老了,不会有人从里面拉开门闩走出来,也不会有人推门走进去。天井锁在里面,杂草丛生,不知道几时掉落的房梁横跨,更显寂寞。曾经热闹非凡的围龙屋,终究是人去楼空。风要是吹,总得吹落几片青瓦,吹破几块泥砖;雨要是下,总得浸湿几件家具,漂白几个晨昏。那天井中央,曾有一口大缸,养着藕花和鱼。
老屋已是危房,即将推倒。空屋和天井将一同消失在时间深处。天空正下着一场雨,雨水一串一串从屋檐落下来。此时无人在场,只有我和途径我的雨水花四溅。那曾经住在老屋里的人呢?他们都去了哪里呢?他们是老了吗?还是也像野菊花一样散落在天涯?
阿妈曾在天井旁舀了一勺又一勺温水冲洗我慢慢长长的发,说,“等你长大了也是要离开。”同屋的少年听见“噗嗤”一声笑了,“穿着红嫁衣当新娘嫁走啦。”我恼羞成怒,“多嘴,谁和你说话。”觉得他和他新捕的蝉一样聒噪。
我长大好久了,也离开好久了。我常常会梦见那古色古香的围龙屋,梦见天井上方那片蓝得透明的天空,梦见燕子在青瓦上呢喃。却再也遇不到那个蝉鸣的夏天,还有和蝉鸣一样欢喜的少年。
我已成家,为了一个陌生的姓氏隐藏了做女儿时的任性,每天沉浸在生活琐碎里鸡飞狗跳。女儿快5岁了,上蹿下跳调皮捣蛋常常摆个孙悟空的造型像个猴儿。我极力地想把她培养成静雅的小淑女,给她穿素色长裙扎丸子头,再给她一个藤篮送她到花下拾捡花瓣,日子便多了许多诗意。
我有时候真想带她去看看老屋,看看那古老幽暗的天井,里头长着一株开花的树。我心底奢愿那是一株桃,花是女儿喜欢的粉,花开一树,花落随风。我的小女孩踏着细细的步伐,一片一片将花瓣放进篮子里,安静淡然,美好得如同虚幻的场景。
诶,你说,花开到几时我们就看到几时,好吗?
女儿提着小篮子像小兔四处蹦跳,没有逛进老屋,也没有逗留在花下。她飞跑在荒草地里,一会追蝴蝶,一会采花。她的小篮子装了满满黄色的野菊花。叫我用手机扫一下是什么花,我告诉她是野菊花。她说是向日葵,手机搞错了。劝说了几回,她执拗地说是向日葵。那随她吧,都是极其美好的东西,即使混淆也尽可原谅。
某日下班,地铁口有小姑娘卖花。我看着一朵大大的向日葵搭配几株小菊花,颜色鲜亮温暖,很是治愈。还在家门口我就喊着女儿的小名告诉她妈妈买了向日葵送她,她跑来开门,欣喜地和我说:“谢谢妈妈。”像个小大人抱着花束插入花瓶,再倒入清水。我告诉她大朵的才是向日葵,这小小的是菊花。它们是不一样的,记住了吗?
“那它们干嘛长那么像呢?”女儿认真看了看,恍然大悟,“哇,我知道了,菊花就是小小向日葵,是向日葵妈妈的宝贝,我是妈妈的宝贝。”她的话让我很动容,我开始相信她是对的,错的人是我自己。
那天夜里是有雨的,滴滴答答敲响门窗,虽不是大珠小珠落玉盘那样清脆,也觉恬静得可人,很适合卧眠听雨。我想起老屋和那场只途经我的雨,想起那些像野菊花一样散落在天涯的人。原来,我们都是一株小小向日葵。
是的,你知道的。向日葵的花语是:“追随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