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薯在我的家乡被人叫作“苕”“薯子”。家乡人喜欢把傻人称作苕或薯子。虽然傻与苕风马牛不相及,但我自始至终就想搞明白,红薯是怎么跟傻挂上钩的?我知道,红薯是一种极易种植的作物,随便插到那都能生长。乡亲们因此一致公认,红薯是个“贱东西”,总是傻傻地无所苛求。从前,农村有人家爱为孩子取贱名,目的是希望孩子能好养。由于红薯“好养”,长辈们总爱叫孩子“苕”,天真无邪的孩童啥都不懂,显得是那般可爱的傻。假如是这般,那么一开始叫人“苕”就并非贬义了。
往日故乡由于没有围堤拦水,平原地域每逢梅雨季节,常常是一片汪洋,芦苇长成一人多深,野菱角随处可见。那时,父老乡亲一般只得靠有限的水田去种稻谷,稻谷数量有限,要想解决肚子问题,种薯是最好的办法。红薯块根大如拳,皮色朱红,心脆多汁,生熟皆可食,加上红薯耐瘠耐旱,靠天吃饭的时代,“好养”的红薯正适合种植。有诗曰:“红根绿叶垄中生,从不攀高匍地行。待到秋来出土后,香甜美味献真诚。”当年,靠红薯度过艰难的家庭比比皆是。
红薯的块茎当时是许多农家的主粮,薯藤梗就是农家饭桌上的下饭菜。就连农家喂养的牲畜,都享受过红薯的恩惠。红薯收获后,新鲜薯藤被剁碎,或煮熟,或发酵,就能喂猪;晒干的薯藤用来喂牛、羊等牲口。
20世纪70年代,家乡父老乡亲在党的领导下,开始修筑河堤拦水抵御洪灾,平原地区也开始陆续垦荒造田,但条件改善难以一蹴而就,红薯种植仍在继续。记得拿工分的年代,收获红薯的时候,大队总会安排劳力将长在土里的红薯挖出来,当场分给各家各户挑回家自己保管,倒不像稻谷那样会晒干存入大队的仓库里。
红薯分到各家后,贮藏一般靠薯洞。薯洞是红薯安心的家,一个个红薯长着“尾巴”,有的还长着“汗毛”,它们穿着深红睡衣躺在薯洞里“睡大觉”。儿时记忆中,在山前岗坡的地方,总能看到一个个好似窑洞的薯洞,被用作贮藏红薯。那时各家各户都会挖好薯洞,再将薯洞的进口,修得四四方方,青砖砌成门框,左右两边门框留有卡槽,用木板量好尺寸锯好后放进卡槽里,再上一把小铁锁。父亲曾对我说:“小铁锁,锁得住君子,锁不住小人。”父亲当时的话,我听不懂。后来才明白。父亲还告诉我,当年即使有些家庭因家大口阔缺口粮,但他们从来没有去惦记别人薯洞里的红薯。正是这良好乡风,父亲深受影响,他一生只懂付出,不图回报。
河堤在家乡父老乡亲锲而不舍地努力下,逐渐被加固加高,荒湖也被开垦出来变良田。有了农田种稻,乡亲们种植红薯的热情锐减,红薯当粗粮济民生的时代随之成为历史。
父亲步入老年队伍时,他作为乡贤被100余户的村子选为领头人。10多年来,村子多少家庭发生矛盾时,经过父亲苦口婆心劝导后,都能化干戈为玉帛;村子谁家有个危难,父亲总会组织村民出钱出力……后来,父亲去了另一个世界时,许多村民痛哭流涕,送父亲最后一程的队伍排成了长龙,他们异口同声念叨:“你不当有工资的大队干部,却肯当村子没报酬的乡贤头人,都说你苕,就是你苕,我们服你!”
老母亲身体如今还算健康,为排遣寂寞,她总爱侍弄菜园。每到插薯季,母亲在菜园内,总会插上红薯。由于如今的农村很少有人留薯种,母亲用红薯育种的薯藤苗,往往被东家剪西家割,插到他们自家地里。
现在农田水利建设具有高科技,生猪养殖也已进入现代化,许多农村家庭已不再养猪。大家插上一小块薯茎,完全是为改善口味。偶尔吃上一口红薯,心里如薯甜。
父辈的种薯史,不仅让我看到了蒸蒸日上的生活变化,也让我体会到了父辈从年轻到年老的崇高奋斗史。他们都是默默无闻的村民,只要社会需要,他们就会无私奉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