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五月,在乡间,早早就能感受到端午节的氛围了。
“端午时节草萋萋,野艾茸茸淡着衣。”儿时在乡下老屋后山的坡地上生长不少艾蒿,沾雨带露一米多高的艾蒿亭亭玉立,那叶子如菊花的叶子般,青青地长了一层浅浅的白色绒毛,像裹了一层雾气似的显出青苍。那气息,那浓浓的香味夹带着淡淡的苦涩味直入鼻腔肺腑。
那时,艾蒿在乡下老家是极常见的清香植物了,平时并不为人所瞩目,就像是生长在偏僻荒野里的贫寒村姑,长相朴实,淡淡的妆,浅浅的笑,菊似的叶子却又不比菊的翠绿,看起来颇有点杂草的感觉,而其浓烈的药香也并不受人待见。但每到端午时,母亲都要带我们到老屋后山的坡地去割艾蒿。
母亲说,五月的艾是最好的艾,戴上可驱毒辟邪。端午时节,艾蒿的茎秆和叶子都长到最好的时段,汁液浓香,药效最好,仿佛人的壮年。割下一把艾,你看到,它的茎秆挺直,有纵棱儿;叶片秀,有菊的风姿。风神,像古书里走出来的屈原,一袭青衫裹着清苦的灵魂,在大地上四处飘荡。
艾蒿的茎叶与其它植物不同,有灰白绒毛,它不是植物的感觉,有绒布般柔软和韧性,因此我总觉得它是植物界的怪侠。《孟子》中有“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庄子》里记“越人熏之以艾”,可见用艾治病早在春秋已有。艾灸我没有体验过,但是家人却用艾叶煮水给我泡过脚,泡过不多时日,此后多年手脚冰凉的毛病就一去不返。
青嫩的艾蒿清香可食用。乡下人掐些嫩芽回来,搅在玉米面里或糯米粉里摊饼。母亲常煮艾汁和黏面,蒸制年糕,再佐以喷香的黄豆面,擀成薄薄的饼,卷起来,蘸糖汁,嚼起来,朵颐生香。然而,我最喜欢母亲用艾蒿做的艾糍粑。用艾蒿和糯米粉按一比二的比例和在一起,包上花生、芝麻及白糖等馅料,再将之蒸熟即可。还有的人家摘嫩艾叶,洗净后煮烂,把它放在堆臼里舂成泥状,和糯米粉合二为一,如加点稻草或黄荆树烧灰,提炼出天然碱做成艾饼,味道更香更醇。刚出蒸笼的艾饼,色彩深如翡翠,艾香浓烈,食之,令人神清气爽,还可起到祛除暑热、健脾利湿的健身效果。
常言道:“居家常备艾,老少无疾患。”一把陈年端午艾更会记住我父亲,父亲在世时,端午这天,清晨他最先做一件事:门楣上插艾蒿,把插艾作为恒久的一种节日仪式。那时除了端午过后,父亲则把艾蒿晒干存放起来,让其他时间也能处处大显身手。晒干的艾草秆,可以作为夏天的驱蚊材料:傍晚点燃一把艾秆,让它冒着袅袅青烟,在屋子里走一圈,蚊虫立即四处逃散。盛夏的夜晚,淡淡的草烟缭绕着,月光洒进空寂的屋舍,艾香弥漫中,我们安然进入梦乡。
在冬日里,母亲还会用艾蒿熬水,盛在盆里泡脚。我记忆最深的也最喜欢的是冬日里母亲为我准备的艾蒿水泡脚。稍降温,我慢慢地将双脚放入,当艾蒿连同火热的艾蒿汁浸没脚背,浸漫到脚踝时,刹那间,一股热量从脚心传递上来,并向整个身体发散。泡脚后,晚上睡在被窝里全身热热乎乎,舒舒服服,至今记忆犹新。
如今,我每年端午回老家陪母亲过节,每每吃完饭回城里,我都要顺便带上一些艾条,拿到城里的家里,在住宅楼所有门口、窗口插一些。一通忙碌过后,注视着新艾的鲜绿生机,闻着新艾的特殊清香,心理上也升腾起一种快慰感与获得感。艾蒿的浓香中也让我嗅出一股来自远古的端午的味道和对逝去父亲的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