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虎年新春,雪花漫舞,万物寒寂。我最亲爱的母亲,丢下了院子里的柚子树、茶花树、桂花树,还有她亲手饲养的小鸡们,也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1926年6月28日,母亲出生在湘潭县河口镇一户普通的农家。兄妹三人中,她排行最小,也是唯一的女孩。母亲没有上过学,不识多少字,但骨子里与生俱来的质朴与善良让她显得无比高贵。
母亲16岁嫁给父亲,此后就一直住在岳塘区霞城乡阳塘村。当时,父亲家中贫寒,上无片瓦,下无寸土。母亲生前曾回忆:“在小山坡上搭了一间简陋的茅草房,就结了婚。天一下雨,屋里就漏,比我娘家更穷。”母亲瘦弱,身体有点受不了,也偷偷地哭过。随着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两个姐姐加上我,七个小孩的相继出生,家庭负担日渐沉重,母亲却越发坚强起来。望着七个小孩每天眼巴巴要吃,个个一副吃不饱穿不暖的样子,母亲心如刀绞。她每天扯猪草、喂猪、扯麻纱布挣钱,起早贪黑帮助父亲一起来支撑这个家。
离我们村不远有一户人家,看我家实在太穷,连小孩都快养不活了,就对父亲说:“你送一个小孩给我吧,我家没有小孩,一定会让他过上好日子。”父亲看着孩子们,有点不舍。转头看看徒有四壁的家,父亲又有些动念了,却仍旧拿不定主意,只好怂恿那家人去同母亲讲。那人又劝说母亲:“你家太穷了,将二儿子送给我吧,我可以给你几担米、几尺布,实在不行,还可以给点钱。”母亲看着骨瘦如柴的我们,不假思索地说:“我家里的确穷,无论你给我多少米、布、钱,米也会吃掉,布也会穿烂,钱也会花掉。但无论多穷,儿子总归是我的,我屋里七个一个也不能少。”从那以后,母亲比以前起得更早,打猪草、养猪喂鸡、扯纱布,补贴家用,同父亲咬着牙将七个孩子拉扯长大。
我们慢慢长大,哥哥们开始调皮起来。一次公社食堂分年饭,大哥领到的一份格外香,他乐颠颠地捧着饭小跑着回家。还没等他到家门口,食堂的人追了出来,要给大哥换一份饭,理由是他不是劳动力。原来,大哥端错的这碗饭里面有肉。眼看着香喷喷有肉的饭被换走,大哥站在原地大哭起来。大哥把没有肉的饭端回家后,仍旧抽泣不止,二哥、三哥、四哥也都围了过来。母亲抹着眼泪对哥哥们说:“儿子啊,不要哭,要听话,我们只吃我们的那份,不该吃的我们一定不能吃。等你们长大了,能挣工分了就可以吃有肉的饭了。”从此以后,每次食堂分什么东西,哥哥们都会主动去拿最小最少的那份。
家中最调皮可爱的就数二哥了。那天,二哥很晩都没有回家。母亲在家着急地等着,担心他又野到哪里去忘记了回家。母亲望着大门,等啊等啊,终于从阒黑里冲出一个小人影。二哥飞一样地冲到母亲面前,脚上沾满了泥土,却满脸兴奋,冲着母亲大声说:“娘,我去看热闹了,湘江上架了一座好大好大的桥,今天桥通车了,好多汽车好多人,好热闹的呦。我长大了也要建大桥!”母亲望着二哥高兴的样子,心也放下来了:“好好好,等你长大了,有出息了,就多做好事,也架大桥,比这个还大的桥。”就是母亲这一句朴实的话语,在二哥心里播下了梦想的种子,长大后,他果然建了好多大桥。
在村人眼里,母亲是个善心人,但凡谁家有个什么难事都愿意和母亲说。不管谁有困难找母亲,她都尽力帮助。给困难的邻居送吃送穿送用,帮农忙时节没人看小孩的家庭照看小孩……那年冬天,母亲带我和两个姐姐去外婆家,路上遇到一个卖荸荠的老太太,我闹着要母亲买。买完走出老远后,姐姐发现钱给多了,我的帽子也落在了老人家那里。我们要打回转去拿,母亲阻止道:“天气冷,卖荸荠的人也不容易,我们家现在日子好点了,能帮别人一点是一点,帽子留着给她吧,吃亏是福呦。”
老了以后,母亲每天都有一个雷打不动的习惯,看《新闻联播》,了解国家大事。等我们回来,她就跟我们聊时事。“现在打脱贫攻坚战了,你们要多去帮助那些有困难的人。”“疫情最重要的是注意卫生,做好个人防护。”“我们家有今天的幸福生活,全都搭帮共产党,你们一定要听党的话,跟着习近平总书记好好干,要好好工作,回报党对我们家的恩。”……
亲爱的母亲,在病重住院的时候,还给想去医院看她的子女儿孙们一一电话叮嘱:“快过年了,工作更忙,你们一定要守好岗位,听党的话,好好工作,等春节放假我们再一起过热闹年。” 这就是母亲最后的声音,最后的叮嘱,最后的牵挂。等我们再见她时,她已不能说话,不认识她至爱的亲人了。
在母亲弥留之际,二哥握住母亲的手,一声声轻轻地唤她:“娘,我们都回来了!娘,您吃过旧社会的苦,享受过新社会的好,一辈子勤俭朴实、与人为善,您辛苦了。娘,您含辛茹苦把我们培养成人,我们也一定会把子女教育好,为国家和社会多做贡献。”不多时,母亲安详地去了。
今年的年,她的孩子们、子孙们,所有至亲和邻居们长跪在她灵柩前痛哭,泪珠就像无声的鞭炮,雪花就像无声的焰火,这就是母亲心中的“热闹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