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我住在黑麋峰的山上。门前便是湖,水平如镜的山湖。
秋日的午后,阳光款款照在湖面,一切都变得慵懒而散漫。两只胖乎乎的斑鸠在草地上追逐,发出咕咕快活的叫声。见了人也不害怕,慢条斯理地栖落到樟树上,歪着小脑袋,满不在乎地打量我。数百只鸟铺天盖地像一张褐色的网,森林成为游乐场,这是它们秋日的消遣吧。
湖岸裸露出大片大片的沙滩,一踩就是一个浅软的脚印。山林深处有叮咚的水流声,一道小溪从高处缓缓注入山湖。溪涧布满大大小小的石头,被水打磨成各种圆形。秋天雨水偏少,溪流不过盈尺,水质清澈明亮,细沙与游鱼清晰可见。溪水里生长着簇簇菖蒲,修长的叶子碧绿可爱,还结着黄绿的果实。
林间生长着高高低低的枫香树,碗口粗,笔直挺拔,披着红黄相间的衣裳。绿的樟树,黄的苦槠树,红的枫香树,在阳光下闪耀着柔和的光芒,分明是一幅浓墨重彩而层次分明的油画。板栗树顶着稀稀拉拉的黄叶,树下是一层厚厚的刺果。我用枝条随意翻了翻,几粒板栗便大大方方地滚出来。
大山深处,有寥寥数户人家。湖畔有一块菜地,种着白菜、扁豆、凉薯等,皆是生机勃勃的生长状态。环湖走走停停,不觉夕阳西下,风渐渐凉了。落叶随风淅淅地落下,让人生出萧萧秋意。山里的晚餐,苦楝树做的饭桌上摆着田里的小菜辣椒,青翠欲滴;坛子里腌的洋姜和黄瓜,脆滑爽口;湖里的草鱼细虾,新鲜肥嫩;米糠松木熏制的腊肉火腿,浓香扑鼻。灶是简陋的柴火灶,烧的是松木杉枝。肉和油,则是用山里人家喂的猪,半年多才出栏。柴火煮的红薯饭,格外清香松软。其实是最简单的做法,保持了原汁原味,却让人胃口大开。
夜幕徐徐拉开,头顶是一片深海似的天空,点缀着数颗星星,一轮圆月静静地镶嵌在山顶。月华如水,洒在湖面,泛起点点碎金散银;洒在林间,惊起了数只大鸟,扑着翅膀朝深处飞去。月光洒在树上,树便披了一层明亮的轻纱。林间更幽深,忽明忽暗,那是神秘的光与影。突然,脚下一片雪白,鼻尖有隐隐的花香。原来是荞麦花,如雪的花海连绵到林子那头。一团团,一簇簇,闪着绸缎般的光泽。层层叠叠,绵延不断,如雪似霜,蔚为壮观。山林不好种稻,山里人便遍种荞麦。“立秋荞麦白露花,寒露荞麦收到家”,荞麦好打理,从种到收只有七八十天。荞麦也很实惠,荞麦饭、荞麦粥、荞麦饲料,还有荞麦制作的枕芯,谁没受过它们的恩惠呢?后来人们陆续进城,惟有荞麦坚守着这片深山,一年又一年,矢志不渝。不由想起白居易那句诗,“月明荞麦花如雪”,多美的意境。
秋虫唧啾,山鸟归林,蛙蛇冬眠,草木伸展,万千生灵在深林里平静而孤独地生长。作为人类,如何不心怀敬畏?我想,世间有多少美好事物被我们一日日忽略?现代生活节奏太快太紧张,我们放弃了很多与自然万物亲密接触的机会。这些美好的事物,如林间松涛,溪涧菖蒲,月下荞麦,啾啾鸟语。这些美好事物都有一个共同的属性,那就是不事张扬,不媚俗,不随波逐流。它们遵循天地法则,不贪不占,按部就班地度过每一寸时光。它们的存在就是神祇一样的存在,也是天地德泽的存在。正因为它们的存在,世间才如此宁静而美妙。
我暗自提醒自己:时不时来山里住一住,走一走,听一听山水清音,看一看万物自由自在的生长状态。想一想以后的路怎么走,这颗初心如何保持;想一想怎么丰盈精神,怎么把原本枯瘦干瘪的内心变得水润饱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