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骊山脚下看舞剧《长恨歌》,人潮聚拢成汹涌的暗影,流淌过华清步道旁的长明灯,次序入座。坐席对面是山,报幕声从天与地之间这高耸的黑沉里响起,旋即,盏盏光点现于山岭之间——剧组借助灯光,将星空绘在山坡之上。山岭东南角,一盏明月兀自高悬,在黢黑的林木中散落月色,点亮了一条蜿蜒山道。“好美!”人群里低低传开一阵惊呼,这惊呼掠过山间的树、荡开山脚的水,卧在光影之间了。
光影之美总是夺人心魄的。读辛弃疾的《青玉案·元夕》,也曾被那个光影跃动的元宵节震撼:一街的焰火爆裂,在温和的春夜里,生发出千万朵光的花蕊。东风悄然拂过,灯火阑珊,那留不住的美,便碎在人的记忆中了。
汉昭烈帝刘备的祠堂的光影,还不只是一场记忆。祠堂四周深红的漆柱镇压了天光云影的散漫。踏进这肃穆的暗沉中,只有刘备的龛柜伫立于室,贴金偶塑身周映出金灿的庄严。这光影舔舐着两耳垂肩、面容慈和的季汉帝王,又溢在他龛柜赤红的背板上。这红恍若沸腾了长江赤壁的那场大火,也似夷陵之战中火扑上蜀军的连营,灼尽的炎汉王朝那最后一捧余烬,灼痛了游人的眼。祠堂如今已是博物馆,这里的光影,映出历史的日月盈昃。
历史不总是如此波澜壮阔,油画《夜巡》中17世纪的市民在光影里沉浮,或深或浅。光线在他们面部的细纹里嬉闹,又穿过画面一角少女暄软的金发,吻上她透亮的粉脸颊。画家伦勃朗以颜料窖藏光影,画前驻足静观,1642年阿姆斯特丹城的光影便带点陈年面包的香,扑面而来。
现代城市的光影,有更浓郁的风味。我曾身处楼房暗哑的灰中,百无聊赖地等待日落。落日坠入江心,逸散光影,像戳破了的咸鸭蛋黄,流了满江的红油。风剥雨蚀的墙体也藏在日暮的阴影后,等待霓虹灯伸出柔软的手,妆点它们的斑驳,描摹金边。筒子楼里民居的白炽灯高悬在流光溢彩间,成了饱满的汤圆。
说到这里,我也想再追一次光了,在光影流转间,去看那阳光灿烈,水波温柔,年年相似的江月,与一去不回的陨星。
宋世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