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昆虫界,蜻蜓是很可爱的。你看它大大的圆圆的脑袋,大大的鼓鼓的眼睛,细细的长长的腰肢,尤其是它那翅膀,两对儿,长长的、宽宽的,并列在身体两侧,多么像我们看到过的一种老式飞机——其实是这种飞机“像”它,人们是按蜻蜓的样子造飞机的。
蜻蜓还给人以清爽的感觉。不管它是什么颜色的,都像是玉雕似的那么光滑、润泽。而人们也喜欢用玉雕它的形状,作为簪子或小摆设来欣赏。有一出戏叫《玉蜻蜓》,好像就是以玉雕的蜻蜓作为故事的纽带的。
蜻蜓给人清爽的感觉,还因为它不喜欢拖泥带水,不沾染灰尘,跟污垢离得较远,它最多只喜欢用尾巴点水,那是它在产卵。
但是古来写蜻蜓的诗文并不多。为了写这篇文字,我特意翻阅了一些资料,收获也甚微。我记得的只有杨万里《小池》中的两句:“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这也是人所共知的了。另外范成大的《四时田园杂兴》中也有两句较有名:“日长篱落无人过,唯有蜻蜓蛱蝶飞。”这都不是直接“咏物”的,而是将蜻蜓作为其中的“景物”之一。直接以蜻蜓为题的,倒是有唐人韩偓的一首七绝:
碧玉眼睛云母翅,轻于粉蝶瘦于蜂。坐来迎拂波光久,岂是殷勤为蓼丛。
所状还是比较准确的。尤其“轻于粉蝶”四字,熟悉它的人会觉得说得对,蜻蜓飞动时非常自如,来去悄然、轻捷,只是“瘦于蜂”却未必,一般的蜻蜓都比蜂大得多呢,除非小蜻蜓。
我到北京以后,几乎再也没有见过蜻蜓。在偶然一到的郊外山野,在偶或一过的公园,似乎都没有看见它的踪影,倒是能见到蝴蝶在那里翩翩地飞。至于为何,不得而知。这倒是让我对它有些怀念了。
我小时候经常见到蜻蜓。在池塘边钓鱼,握着细长的竹竿,我盯着一眼不眨,但水面上毫无动静,便疲倦地闭一会儿眼,再睁开,咦,怎么有一个小家伙倒映在水面上,仿佛在看我,其实它不是在看我,而是飞来落在钓竿上,观察周围的动静。尤其是在夏日,傍晚,天上乌云翻涌,一派要下雨的样子,打谷场上飞来了那么多蜻蜓。它们仿佛回到了老家,一点也不惧人,偶尔还会停在篱落上,甚至晾晒的衣物上。我们这些小孩子也兴奋极了,在打谷场上追逐舞蹈,有时伸出手去抓蜻蜓,那蜻蜓并不因为有人抓它,就一哄而散,逃之夭夭,而是迅捷地转身,仍然上下左右穿飞,有时撞到我们手上。
汪曾祺说在他的家乡,蜻蜓有三种:“一种极大,头胸浓绿色,腹部有黑色的环纹”;“一种即常见的蜻蜓,有灰蓝色和绿色的”;“一种是红蜻蜓”。在我的家乡好像只有一种红蜻蜓,也不是多么红,而是带一点黄颜色,这使它更像“玉”了。但当初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乡间会有这么多的蜻蜓。我至今记得,那一年,小妹才三岁,胸前背部生了许多热疮(疖子),我把她抱到空场,坐在地上,那么多蜻蜓飞来飞去,吸引了她,她咧嘴笑了,仿佛忘记了身上的痛苦。
或许基于这些印象,每当我读到韩愈的诗《山石》:“山石荦确行径微,黄昏到寺蝙蝠飞。……”我的头脑里总是出现“蜻蜓群飞”的景象,而不是蝙蝠,因为我没有见过“蝙蝠纷飞”的情景。
如果我会写小说,我一定把这个景象设置为一个故事发生的背景,也就是说在“蜻蜓群飞”的环境里,总应该有一些美好的故事发生。
李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