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蓝天飘白云,妹望蓝天泪倾盆,想着出嫁日期到,辞别爷娘出家门……”在昭平县马江镇沙婆村重峦叠翠的群山上,砖瓦结构的韦氏祖屋内,飘出二姐的哭嫁歌声。歌声悲怨婉转,从门缝、木窗眼使劲钻出,飘向远方。
那一年,我七岁,还不知道哭嫁的深意,只是隐隐约约感觉到二姐即将到别人家去住,从此,我不能一大早就听见二姐在茶山边采茶边哼唱的山歌声,不会听到门前小河边传来的二姐浆洗衣服时的谈笑声,更不会有二姐卖了茶叶后帮我买冰棒时的惊喜了。一想到这些,我就忍不住地难受,在此起彼伏的哭嫁声中小声地呜咽起来。
二姐的采茶歌、哭嫁歌最早是跟村里的三姑婆学的。当年的三姑婆,五十出头的年纪,是村里公认的热心肠。一场场红白喜事,总有她忙碌的身影。不过,忙得再辛苦,她也不推辞,总是一大早便到主家屋里帮忙。如今,当年唱着哭嫁歌出嫁的二姐已经有了四个孙子,八十多岁的三姑婆也已经是四世同堂,村里的婚嫁也不再唱哭嫁歌了,但每每跟她们聊起那些婚俗往事时,她们仍记忆犹新,总会如数家珍般向我诉说那些“习俗规矩”。
沙婆村的哭嫁习俗历史悠久。据三姑婆说,她祖母生活的年代,算来应该是在清末年间,沙婆村已有新娘过门前夕“哭嫁”的习俗,只是各姓氏家族哭嫁的时间长短不一,有两天两夜、三天三夜甚至更长的。哭嫁歌的内容大致相同,主要表达对祖宗、父母、哥嫂、弟妹、叔伯、邻居、朋友等的感谢感恩之情,极富教育意义。哭嫁歌有的有固定的韵律节奏和歌词内容,有的则随情感变化而即兴创作。
如哭祖宗的歌,《辞太公》:
嗬哟——我屋太翁,第一鸡啼鸡开口,第二鸡啼鸡拍胸。
嗬哟——我屋太翁,第三鸡啼辞太翁,辞我太公不熟(不会)托花枝。
嗬哟——亏了我,托我红花是女儿,不托我白花做贵子。
嗬哟——亏了我,白花是朵月中桂,月桂花香在青天。
嗬哟——亏了我,红花是朵菜园花,风吹四季去别家。
嗬哟——亏了我,我屋太翁几多好,唯独不留曾女在堂中。
嗬哟——亏了我,不在堂中流眼泪,离乡别井去别村……
再如哭父母的歌:高高蓝天飘白云,妹望蓝天泪倾盆,想着出嫁日期到,辞别爷娘出家门。出家门,妹像南岭毛竹笋,嫩笋难织青竹箩,无笋竹子难成墩。想着爷娘恩情重,养儿熬过十八春,十八年头路途长,爷娘甘将黄连吞。爷娘恩情深似海,育儿情义胜金银。千叹万叹表儿意,难叹爷娘心肝纯……
哭祖父母、父母的歌词内容主要是表达感谢老人们的养育之恩,倾诉自己知恩难报的愧疚之情以及对老人的美好祝愿等。这些哭嫁歌词大量引用了民间谚语、诗词典故、故事传说等,唱来朗朗上口。
哭劝弟弟妹妹的歌词内容多为规劝他们听家中老人的话,孝敬老人,多读书识理,不要做坏事,要走正道等。
如果说文化可以润心,那么家乡的婚俗传统一定可以润情,其承载着孝道与亲情、友情、爱情。
乡间腊月,村里男婚女嫁、小孩满月、新居进火……办喜事的人家可谓是接连不断。但不管是哪户人家办喜事,一定会提前半个月到一个月请理事先生写好请柬,然后按照先后顺序挨家挨户送上门。每年一到年底,几乎每家客厅都会摆放着几张用毛笔端端正正书写的大红请柬。倘若有同族兄弟或亲戚之类的叫去接亲、送亲,当伴郎或伴娘的话,那可是非常荣幸的事情,沾上了新人的光,那几天的“特殊身份”和地位可是不言而喻。
村里的接亲可是有很多的讲究。在当地韦氏,传统的农村结婚习俗流程有相亲、订婚、送“日子”报日、谢媒、发嫁、迎娶、拜堂、摆酒席宴宾客、闹新房、回门等,缺一不可。其间,也有一些结婚风俗禁忌,比如:新娘子离开家时,姑姑和嫂子不能相送;若遇到喜冲喜,要放鞭炮或交换手花;有丧事之人要避开婚礼等。
然而,不管怎样,乡村婚宴最具特色的就是吃席。在家乡人的理解里,一个人的人缘好不好、交际广不广很大程度上从婚宴宴席就可以看出来。
冬日的暖阳下,院子里,主家的亲朋好友以及村里的老少爷们或手脚麻利地帮忙做着厨房里的零杂工作,或坐在露天庭院的火堆旁烤火,时节虽是数九寒天,但没有人会冷得打冷战。不一会儿饭菜就张罗好,懂人情、见多识广的接待人员安排好“大客”坐席后,便不停地说好话,递烟、敬酒,生怕自己接待不周。他们纷纷施展自己的口才,个个谈笑风生,推杯换盏,大快朵颐,整个院子洋溢着喜庆。
每次翻开书柜上父亲誊写的《农村婚嫁帖式》,我总觉得自己从遥远的时光记忆里缓缓地走来。
父亲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村里为数不多的高中生,每逢族中或邻居有红白喜事,他总会早早地前去帮忙。村里的理事有几位,但几乎每次都有父亲执笔写帖式的身影。时至今日,我的书架上还保留着父亲用毛笔认真誊写的八字帖和迎亲帖。
从父亲所誊写的八字帖和迎亲帖可以看出,那是村子里约定俗成的一套完整体系。父亲手书的八字帖是折叠成信封的形式,封皮写了“双喜”,两边纵向对称书写“夫妇齐眉”“百福具臻”。八字帖里写着男女双方的生辰八字,两边同样纵向对称书写“朱陈之好”“秦晋联姻”。迎亲帖上则写明了结婚的农历日期。
我问父亲,二姐的婚礼是不是按照传统的三书六礼来进行的?父亲笑着说:“你二姐虽然是自由恋爱,但是仍然是遵照村里的婚俗规矩,所有礼节都是行了一遍的。”我又问父亲,为什么到哥哥和三姐结婚,却都不按照老规矩来呢?父亲说,到了九十年代后期,这些婚俗礼仪已经逐步简化了。
如今,沙婆村韦氏的婚俗礼仪虽然还有三书六礼的明显痕迹,但在国家倡导移风易俗的进程中,乡村振兴的时代背景下,村里各个姓氏像石榴籽一样团结一心,紧紧抱成一团,大家相互学习、相互借鉴、化繁为简。但不管时代如何变迁,流程如何简化,结婚典礼始终寄托着人们的美好愿望。
韦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