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时令已过“立秋”,但在我们这座南方海边城市,连日来火红的太阳还热辣辣的撒向大地,没有任何秋凉的感觉。入夜,一场秋雨随风而至,终于有了一丝清凉舒爽,趁着这秋凉,点开电视电影频道,斜躺在沙发上观看的是一部老电影——《车轮滚滚》。
这部影片在20世纪70年代中期就已上映,那时我才十来岁,曾跟着村里的大人踩过泥泞,蹚过小溪,穿过村庄,赶了几公里路,用木屐垫着屁股坐在晒场上看过了,至于影片具体内容,大抵忘得差不多了,只是记得有一对父女领着一支推着独轮车的队伍运粮支前,尽管炮火纷飞,但独轮车仍然车轮滚滚向前。当时我就觉得,那独轮车,怎么这样眼熟?那不就像我父亲推出美好生活的独轮车?今夜再看《车轮滚滚》,更勾起我对父亲独轮车的忆念。
我的家乡是一块小小的冲积平原,水田较多,道路阡陌难行,耕种施肥、运粮,只能肩挑人抬,但单靠肩挑人抬,毕竟费力费时,所以独轮车就成了乡下载货、送肥的必备运输工具。说是车,其实还得依靠人力,少了点力气,还真摆弄不了。
父亲就有一辆独轮车,乡下的人都称它为手推车,因为它不能自动,还得借助人的双手和臀部的力量使劲往前推,车轮才能滚滚向前。我看着父亲的独轮车也没什么特别,左右两边和横梁放货物,手把两端连着一条卷着碎布的麻绳肩搭,年少轻狂的我总想试一试。
机会来了,记得那天老师布置劳动课任务,是要为学校小农场挖掘的蔗沟回填基肥,我身板比较小,要肩挑几担塘坭基肥到小农场,自我感觉吃力,于是就大胆动用父亲的专属运输工具独轮车来个一次搞掂。车子就停放在猪栏旁边茅草房里,这是父亲为独轮车盖的车库,父亲每次出车回来都认真把爱车清擦干净,还专门买回一支衣车油保养车轴。
我扭扭拧拧的推出独轮车,把装好的三袋基肥用肚子挺到车上,学着父亲的样子,把肩搭搭到肩颈上,张开双手握着车把,脚往后蹬,手用力往前推,可惜,还没走上几步路,车轮就摇摇晃晃,我用尽洪荒之力想把车控制住,但越是用力,车越是不听使唤,终于不想见到的还是发生了,独轮车的车轮歪过一边,基肥倒地上了。刚好,父亲从田间劳作回来,看到他的爱车车轮歪过一边,眼睛瞪着我,我连忙侧过脸,不敢正眼看父亲。父亲知道我要把基肥运到小农场,立即把车扶起摆好,重新把基肥装好与我推到小农场。后来,父亲仿照他独轮车的式样,也帮我制作了一辆小独轮车,我再送肥到小农场时就轻松自如多了。
父亲珍爱他的独轮车,是因为这车陪父亲走过那艰苦岁月。20世纪70年代初,生产、生活物资还比较奇缺,个别家庭劳力多的人,一年辛劳下来,还有几百省下,好的家庭甚至买了双梁“红棉”单车,既显示家庭实力,又便于趁圩载货,特别在运送公粮时不单省时省力,还能一次驮二三百斤,我家劳力少,买单车只是个希望,父亲能拥有一部独轮车已心满意足了。
曾记得多年前,正是六月刚过,夏稻收割晒干入库了,生产队趁着秋插还没开始,就组织社员向粮站送公粮,每户起码出一个劳动力,记十分工,家里就父亲一个劳动力,尽管父亲已六十开外,但生产队的劳动样样少不了。队长说村离粮站不远,才六七公里,傍晚送公粮好,不晒又凉爽,有双梁“红棉”单车的劳动力吃饱晚饭才优哉游哉出门,而父亲下午三点就开始准备了,他从车库中推出独轮车,仔细检查了车把、车轮,还特意为车轴上了几滴衣车油。父亲在厨房吃了三碗番薯粥,还顺手带上母亲为他准备好的两条番薯和一壶水(以备饥饿和口渴时食用),到队里仓库从保管员手中领了四大袋稻谷,少说有三百来斤,装车、绑牢、出发。
父亲把预先准备好的肩搭搭在肩颈上,然后张开布满老茧的双手牢牢抓住车把末端,抖一抖,脚往后一蹬,独轮车就开始“吱嘎——吱嘎”的往前滚动。
从村里到粮站要经过两三公里的机耕路,夏天多雨,路特别难走。父亲推着独轮车走在凹凸不平的机耕路上,全神贯注盯着车轮,黝黑油亮的额头青筋凸起,短裤下露出的两坨小腿肌肉绷紧得像两块石头,被久经风雨吹刷的筋络像麻绳一样卷了一圈又一圈,让我不忍直视,黄豆大的汗粒从父亲沧桑的面上滴落,砸在父亲的脚面上,背上的汗珠渗过面粉袋裁成的、漂了黑色的马褂,很快就白了一片,那是汗水变成了盐分啊。
望着父亲勇毅前行的背影,我才真正明白父亲曾说过的话:只要你心中有爱、有责任,不管前行如何困难重重,不管路途如何崎岖陡峭,一切的一切都会任由你双脚踏平!
事实的确如此,尽管父亲渐渐老去,但我们也渐渐长大,除开秉承父亲的个性,还接过了父亲生活的重担,一路高歌走了过来。
夜看《车轮滚滚》影片,让我想起父亲多年前的独轮车,更让我忆起父亲曾经勇毅前行于乡野的样子!
廖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