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记忆的深处,总有些事物能够触动我情感的弦,比如那些渐行渐远的老物件。它们不仅是实体的存在,更承载着时光的积淀与情感的寄托,无论岁月如何变迁,都与我们同在。
在众多老物件中,风谷机以其独特的作用,记录了农耕文化的辛勤与收获,也唤醒了我对儿时乡村那火热劳动场景的记忆。夏收季节,一部分村民们将稻子收割之后,一担又一担地挑到禾场上,他们黑红的脸上汗如流水,高高挽起裤脚,小腿上趴着吸血的蚂蟥,轻松一扒,吸足了血的蚂蟥滚落满地。村民们腿上流着血,可他们毫不在意,一趟又一趟往返于田间与禾场。另一部分村民将谷草头脱粒,谷粒混着草屑、稗子堆成山一样。这时候,在禾场边候场已久的风谷机正式登场。风谷机,又称扬谷机、风车、风柜、扇车、飏车、扬车、扬扇、扬谷器。农民用它来去除水稻等农作物子实中杂质、瘪粒、秸秆屑等的木制传统农具。通常是一个村民们从顶部那个梯形的入料仓把禾场上的混有杂物的谷籽倒进去,另一位村民轻轻摇动把手,风谷车圆形大肚子中的叶轮开始转动,风叶以风扬谷物,风力就会从风口进入,将轻质的稗子、瘪谷、杂质从谷物中吹走,留下的便是沉甸甸的谷粒,从漏斗不断泻下,漏斗出口处一大排箩筐列队等待着,承接着这些金黄饱满的谷粒。这时候,总看到铲谷子的人挥汗如雨,口中还“嘿呦,嘿呦”喊号子,摇把手的人低着头佝着背手也不停转圈。一座座小山似的未处理的稻谷在村民的辛勤劳作下,经过风谷机的筛选,最终变成一粒粒饱满的、散发着淡淡米香的干净稻谷。这粒粒稻谷,饱含丰收的喜悦,饱含生活的希望,是消弭劳苦的清凉剂。
风谷机,它曾是农人手中的宝物,是分离谷物与稗子的能手。看着随风飘散的杂质,我那时在幻想,这风谷机能把我也变得轻飘飘的,吹到遥远的地方,去探索未知的世界,那该有多好!那时的幻想多么可笑啊!如今,我还在这里,如一棵离不开故土的庄稼,而它的身影逐渐隐去在时光的长河中,成为我记忆中模糊而温暖的一笔。记得第一次去下陆祥子民俗馆,正大门的窗户下摆着一台风谷机,看着有些年头了,浅白的木质,仿佛一位好久不见阳光的残年老者,苍白黯淡。它静静地伫立在那里,辉煌过后的寂寞,只有不远处田畴上的一大片庄稼才知道。它外形依然朴素无华,我仿佛听见了岁月流淌的声音,它的每一个部件都透露着对劳作的尊重和理解。看到它,我仿佛闻到了稻米的清香,我仿佛看到风谷机转动筛选出饱满的谷粒,那是辛勤耕作之后收获满满的喜悦。我仿佛听到风声在耳边呼啸,那“呼呼”的风声和“沙沙”的谷粒摩擦声,那是怎样的音乐妙手能弹奏出来的呢?那是大自然奏出的天籁之音。
去年,在长沙湖南博物院,再次看到了风谷机,还有水车、秧马等农用工具。这么一件普通的物件居然堂而皇之地进了博物馆这大雅之堂,这是我未曾料想的。再一次看到它们,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和怀旧感涌上心头。原来,从湖北到湖南,农耕时代的用具也是同出一辙呢!风谷机,它不仅是一种农具,更是一种传承,一种文化,它承载着乡土的记忆和民族的智慧。
风谷机不仅记录了劳作的艰辛,也见证了粮食的珍贵。风谷机,这个悄然退隐的劳动者,永远藏在我的记忆里,永远在乡村的夏日里把农人的日子过滤得干干净净。
作者:潘兰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