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兴安岭的秋山像童年的“零食店”,想吃什么就有什么。你看,松子、榛子、狗枣子、山茄子……品类繁多;你瞧,紫蓝的都柿、淡黄的猴头、鲜红的灯笼果、青绿的山葡萄……五彩斑斓。小时候采摘最多的是都柿、榛子、蘑菇,那采摘之乐远胜于口腹之欲。
都柿属矮丛灌木,喜欢生长在高寒、沼泽、水湿地带,每年的8月份是采摘的旺季。这时候的太阳还火辣辣的,采摘时要戴草帽,穿高靿儿靴子,手里拎着采摘工具——小水桶,装备齐全就可以出发了。
和小伙伴沿着羊肠小道走进山谷,穿过白桦、红松、黄檗、紫杉等多种树木的混交林,就可以看到一片水润的都柿甸子。都柿株高一尺多,椭圆形的叶片稍显瘦长,叶面暗绿色,其中夹杂些许早衰的黄叶。叶子上结都柿果,比樱桃要小,呈圆球形,紫嫩嫩,蓝莹莹,果皮上有微微的白霜。阳光下,水汽中,都柿像紫水晶,像满天星,散发着微微清香。
伙伴们不禁欢呼起来,“扑棱棱”惊飞无辜的小鸟。无暇他顾,人人抄起小水桶,冲向都柿丛开始“抢收”——把采摘工具斜着塞到都柿秧下,用左手拢过都柿秧,用右手轻轻拍打,熟透的都柿果争先恐后地跳下来,发出“噗噗”的声音,宛若流星雨。
一路追“星”双手忙,时间不知不觉过去。桶里快装满了,直起腰喘口气,压在背上的阳光无声滑落,这才感觉口渴了,赶忙抓起都柿果,吹吹落叶,捡捡杂物,塞进嘴里,酸甜的汁液流进喉咙,好凉爽,真惬意!不一会儿,嘴唇就染成黑紫色。不过,都柿不能多吃,吃多了能把人醉倒。
采过都柿不久,就到采榛子的时节了。榛子树一般长在山坡上。当地盛产两种榛子树,一种是火榛子树,属灌木类,一人多高。榛子熟透了,外面包着的浅绿花萼会被晒成暗红色,所以俗谚说“七月核桃八月梨,九月榛子晒红皮”,这也许就是“火榛子”名称的由来。不过火榛子水分大,壳大瓤小,不招人待见,只能算“配角”;“主角”是另一种榛子——毛榛子。毛榛子,顾名思义,是说外面包着的花萼上长着扎人的毛刺,大概像玫瑰花刺一样。毛榛子壳小瓤实,嚼起来很香,是小伙伴们争相采摘的对象。
采毛榛子要戴上“蚊帽”和手套,以防被毛榛子刺扎到,再带上口袋或背筐,就可以上山去寻找“榛”爱了。
毛榛子树是小乔木,一虎口粗,却有二三米高,通常成片生长。如果说火榛子树是矮胖子,那么毛榛子树就是长腿纤腰的俏佳人了。钻进毛榛子树林,里面有点昏暗。阳光从枝柯间筛下,疏疏如残雪。记得读过作家琦君的散文《桂花雨》——“帮大人抱着桂花树,使劲地摇”。桂花纷落如雨的情景,与采毛榛子相似。准确地说,毛榛子其实不是采的,而是“摇”的——在毛榛子树林里,用手猛烈摇晃榛柴棵子(榛子树的俗称),熟透的榛子就纷纷落下,像极了“榛子雨”。“雨”过之后,榛子躺在斑驳的树影上,外皮青中透红,花萼微张,似在呼唤采山人的亲近。把满地的榛子捡到口袋或背筐里,就再往前走——再摇——再捡,一直捡到口袋鼓、背筐满为止。
采榛子的时节也是采蘑菇的时节。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雨后是采蘑菇的最佳时机。雨后空气湿度大,土壤含水量高,可以满足孢子的快速萌发、蘑菇的疯狂膨胀。当地谚语说,“地上雨水流,蘑菇冒出头”。
雨后的清晨,拎着篮子赶早向翠微深处进发。一路上,草丛上的露水很大,清风送来野果的馨香。轻纱似的山岚笼罩树林,“泉水激石,泠泠作响;好鸟相鸣,嘤嘤成韵”。树林是蘑菇生长最舒适的温床,走进去,空气潮乎乎的。踩在枯枝败叶上,由于腐殖土丰厚,一点声音都没有,怪不得俄罗斯人把采蘑菇称为“安静的狩猎”。边走边采,都是些零星的榛蘑、花脸蘑、松茸蘑……
这时候,太阳从云雾中露出鲜红的笑脸,树林里光线霎时明亮了许多。目光所及,到处湿润润,鲜灵灵。猛然发现前边倒伏的横木上白花花的一片,隐隐有香气飘来。奔过去,一声惊叫,原来这椴树的朽木上长满了元蘑!朽木不可雕也,却能化腐朽为神奇,育出“蘑界翘楚”——这是椴树倒下后为人类所做的最后贡献。元蘑紧贴树侧,菌柄较短,菌盖展平,呈浅黄色,表面上像抹了一层油,散发着光亮。元蘑是丛生,一片片,一层层,全是“婴儿肥”!虽然上面落了些枯枝败叶,但粗服乱头,不掩国色。如果说圆圆的猴头蘑是巨眼,在窥探大自然的奥秘,那么,半圆形的元蘑就是巨耳,在窃听大森林的私语。
急忙把篮子里原来采的零散蘑菇噗噜噜全倒掉,欢欢喜喜地采元蘑。小片的用手摘,大片的用刀割,很快,竹筐就冒了尖儿。面对剩下的半树“黄花”正不知如何是好,抬头望去,见前边不远处还有白花花的一片、两片……头脑中忽然闪出一个词儿——蘑菇圈!这蘑菇圈俗称蘑菇窝,很神秘,常听老人们提起,但从没见过。汪曾祺在《口蘑》一文中曾说:“蘑菇圈的成因,谁也说不明白。”当然,现在通过科学研究,人们能说明白蘑菇成圈的原理了。
离开童年的“零食店”已有好多年,山程水驿,越走越远。一路上,我常常想起宋代诗人吴潜的诗句“采山钓水美而鲜”,幻想着某一天清晨,重新走进家乡云雾缭绕的青山,采一筐“美而鲜”,在秋天……
张万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