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明月还斜挂在西边的天空,不舍隐退。红日已挣脱了云层,露出半边羞怯的脸庞。空气似乎凝固,夏日的余威还在。
此刻,我已站在三湖大堤上。辽阔宁静的三湖连江,总给我大海一般的想象。远处二乔公园的双凤楼,隐隐若若,似那海上蓬莱。湖中心的桃花岛,只剩一片寂寞的绿,关于她的爱情传说已成过眼云烟。临湖的木质栈道,披着露水,沿湖伸展,曲径幽深,给人一种返璞归真之感。挨着栈道的是大堤的一面斜坡,斜坡上建有花圃,花圃里的百日菊,挤挤挨挨,颜色各异,竞相绽放。她们抚平炎炎烈日之创伤,喜迎秋天的到来。堤上是平坦的大道,无车辆,无喧嚣。晨练的人,寥寥可数,或奔跑,或疾走,或慢行,或坐在石级上,凝望湖水或天空……唔,我加入他们的行列,加快脚步,身轻如燕。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能彻底忘掉我是一个身负沉疴的人,心底许多次发出这样的喟叹:尘世是如此美妙,我要努力活着!
终于有了第一缕风,今秋的第一缕风!它自远处的牛头山吹来,像鸟的翅膀,拂过幽暗深邃的三湖。安静的湖面便有了细细的褶皱。而在这时,一道日光落在了湖面,铺就一条金光大道。光影下的三湖水,丝绸般温润。温润的湖水轻轻荡漾,轻轻拍打着堤岸。堤上的红旗在飘扬;树的高处,绿叶在舞动;低处的野草,徐徐地摇晃了几下,停一停,又摇晃几下。这浅秋的风,穿过我的黑发,穿过我的衣角,贴近我的肌肤,那么轻,那么柔,有着糖果般的甜蜜!
我每天步行的目标是穿过大堤右侧名为“三国印象”的两栋高楼,而后返回。更多的晨练者,则是抵达三湖桥。而跑步团的成员,围着三湖奔跑,不知跑多少圈。他们举着队旗,喊着口号,踏着矫健的步伐,迸发出青春的活力。每一次与他们擦肩而过,他们总要向我挥动一下手臂,含笑不语。那一刻,我有加入他们的冲动。不自觉地跟着他们跑上一小段,气息终究是跟不上,不得不停下来。
那个独臂的中年男人,我每天清晨都能遇见。多半的时间,我刚刚走到三湖大堤的脚下,他已从三湖桥返回。他清瘦,穿白色的长褂,一只袖子空荡荡的,另一只手臂修长,手上提一个鼓鼓的袋子,袋子里装满塑料空瓶。他走路如风,独来独往,神色淡然,目光里透出的是石头一样的坚韧。这样一个男人,该有着怎样的人生经历呢?
而那一对夫妻,如我一样,在三湖大堤上晨练至少有两年。他们五十岁左右,男的应是中风,走路极慢,走路时一只胳膊摆动,另一只胳膊纹丝不动地垂落,整个身子极不协调。女的衣着朴素,永远跟在他的身旁,或走在他的身后。起先她搀扶着他走,他的眼里满是不安与焦躁。而今,他已不需要她搀扶。他们慢慢走,慢慢说着话,走累了,会在路边的石凳上小坐。我不知他们的姓名,但我与他们似乎已是朋友。相遇时,彼此给对方一个微笑,或做一个加油的手势。我们都是经风历雨的人,都疼痛过,挣扎过,都在绝望中倔强地昂首!我们都在为生命而战!
在返回的途中,再次遇见那一对老年夫妻,他们已年过古稀,背有些驼,都戴着老花镜,但精气神十足。老爷子一手拿着一台小收音机,一手牵着老太太。收音机里在唱京剧《红灯记》,老太太听得入了迷,情不自禁地跟着唱了一两句。老爷子拽紧她的手,说了句,你就是铁梅!老太太笑了。哦,人生就应该是这么幸福的样子!
再次把目光投向海一般的三湖。此刻,一个圆圆的红彤彤的大火球挂在三湖连江尽头的上空,云霞漫天,三湖璀璨。我走下三湖大堤的台阶,迎着温柔的风,去往回家的路。
路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