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住在城郊的小区里,一是宁静,二是可以欣赏田园风光。每天上下班,必路过一片稻田。年年如是。从春到秋,我看见稻谷从青苗到分蘖、打苞、抽穗、成熟,再到收割的过程,心中有一种淡淡的回味。稻子吸取了土地的营养,通过光合作用,转化了阳光的能量,变为金灿灿的谷子。
初春,我看到农人开着小农机在这片稻田里耕耘,把沉寂了一冬的水田平整好,然后把秧苗栽进水田里,一丘田就由浑黄变成了青绿,充满了生机;夏天,秧苗逐渐长高,遮盖了田里的水面。有时,我发现鸭子不时钻进稻田里觅食。清晨,禾尖上的露水,闪着银色的光,像一颗颗钻石。刚刚抽出的稻穗碧绿碧绿的,惹人喜爱。立秋过后,沉甸甸的稻穗像听到号令的士兵,纷纷从禾叶间钻出来,占满了整片稻田,然后慢慢变黄、变饱满,给秋天带来了希望和喜悦。
重庆郊区山多,稻田一般都分布在山间平坝上,或者在山坡上,依势次第排列,形成一层层梯田。一到秋天,金黄的稻谷和弯弯的稻田,像是美丽的使者,给我们带来丰收之美。
立秋已过,但仍处于最热的季节。我不禁想起儿时湖北黄石老家农村“双抢”的情景。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不管是大锅饭、生产队时期,还是联产承包责任制时期,人们都拼命从土里刨食。一年里,水田里要种两季稻,旱地里小麦和油菜轮种,人们也不想让那肥沃的土地闲着。我的父辈就这样一年四季在田间地头不停地劳作,维持着生计。
“双抢”就是他们向土地要粮食的真实写照。在炎热三伏天,人们要把春夏季的稻子抢收起来,还要把夏秋季的稻苗抢插到水田里。农村没有经历“双抢”的人,不算是真正吃过苦的人。
在老家农村,过了春节后,大年初八是一年中第一个出工干活的日子。这一天,农村的习俗是开山砍柴,寓意八八大发,开山发财。惊蛰过后,春雷滚滚,万物复苏,九九艳阳天,天气开始转暖,“九九八十一,庄稼汉子田中立”。青壮劳力开始犁田、平整水田,为春插秧苗做准备。清明节一过,各家的水田就像镜子一样,在南山北山脚下的大畈里铺开。梅雨季节,人们戴着斗笠、披着蓑衣,在水田里栽秧,抢在“五一”节之前把春秧全部栽种下去。秧苗栽下去后,人们开始耕田除草、施肥杀虫,绿油油的稻苗慢慢生长起来。
到了三伏天,天气正热,雷阵雨正多,人们开始了“双抢”。
天还未亮,父母带着所有能够拿镰刀的孩子,去田里收割稻谷,把稻谷割倒后排列在谷桩上面晾晒。经过一个上午的太阳暴晒,稻穗被晒得半干。到中午的时候,人们开始去水田里把稻穗挑到晒场上脱粒,然后把稻草堆放在晒场边,形成一个个草垛。这些草垛成为农村孩子们玩耍的碉堡和乐园。
傍晚时分,家家把脱粒并经风扇车吹去杂叶的稻谷用箩筐挑回家堆在堂屋里,丰收的喜悦就洋溢在脸上。第二天天刚亮,人们又开始了一天的劳作,男劳力去耕田,用犁、耙把谷桩全部耕进泥土里,平整好水田。而女人们则去准备好秧苗,挑到水田里,在炽热天气里把秧苗栽到刚刚平整好的水田里。
这种描述看起来像是一幅田园画,充满了诗意,但实际情况,“双抢”就是一场战斗。半个多月时间,人们要把谷子收割到家里并晒干,还要把秧苗插种下去。“春不插五一,夏不插八一”,春插必须在“五一”节前插完秧苗,而夏插必须在“八一”前插完秧苗,否则赶不上季节。而夏季,是雷阵雨最多的季节,每到中午时分,乌云黑压压地从西边过来,几分钟就到了头顶。人们一见乌云来临,就立即放下手中活,包括正在端着饭碗,或者抱着孩子喂奶的妇女,都要跑到水田里抢收还在晾晒的稻禾,或者去晒场抢回已经脱粒的谷子。雷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十几分钟时间内,整个村庄都沸腾起来,大人小孩大声吆喝着奔跑在田间、晒场和粮仓之间,实在来不及的,就用塑料薄膜临时盖住稻谷。这些谷子是一家人一年生活的希望啊!
人们不仅要抢收,还要抢插。稻子刚收上来,就需要把第二季秧苗插下去,因此需要合理分配劳力、时间,把收割、犁田、扯秧、插秧、脱粒、晾晒、进仓等各种活计有条不紊地安排好才行。拖到“八一”后还在插秧的人家,就会被人笑话,说明“双抢”没有安排妥当,而且收成也会降低。
“双抢”是一道不可忘却的历史记忆,经历了“双抢”,就体会到了什么叫“汗滴禾下土”和“粒粒皆辛苦”,什么叫“披星戴月”和“面朝黄土背朝天”。那段繁忙的日子里,东方刚露出鱼肚白,村民就已在田地里劳作了。等到太阳出来,小孩们揉着惺忪的眼睛起床时,大人们已经从田里干完活回家做早饭了。那个时候我十四五岁,吃过早饭就跟着大人们下田干活,除了中午回家吃午饭外,一直要干到夜空中升起月亮才回家。我的劳动强度远不及父母哥姐,他们都照顾我是读书人,尽量让我干些轻体力活,但我看到他们那么辛苦,心想哪怕是能够多帮忙插上一棵秧苗,也不要偷懒。我的坚忍和不屈的性格,大约在那个时候形成的。
如今,我们过上了小康日子,向着更高质量的生活迈进。农业现代化护航双季稻生产,也引领着“双抢”走向属于它的新时代。
作者:余道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