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过去我是因为爱母亲才爱故乡，那现在我则是通过爱故乡来怀念母亲。”
“为什么我在伤痛的时候会想起谷里？为什么我在困难时刻‘家山北望’？”
几年前的课堂，朗读这些句子，被作者的深情打动，萌生到谷里探寻的念想。
7月13日，在阵雨刚刚结束的晨曦里，我们像一束风，飞向天峨。
1
随车子轻快地行驶在贺巴高速公路上的，是我们愉悦的心。
到巴马、凤山一带，阳光才腼腆地露出真面目，仿佛空气里盛满了蓄势待发的力量。道路前方远处，厚厚的云层压在山顶，此地地处云贵高原南部边缘地带，地势由西北向东南倾斜，山口众多，植被繁茂。一座一座青山连成屏障，避免觊觎，让秘密坚守着秘密。驱车经过最长的5.7公里隧道，仿佛穿越到梦幻星球，同伴们调侃：这很中国！
当绿色的红水河像一条绸带出现在眼前时，天峨就到了。抬眼看，阳光隐隐约约，仿佛受到河流感染，变得可可爱爱。我们没有在天峨县城停留，沿红水河岸边公路，驶向谷里屯。
公路弯弯曲曲，树木高高低低，把阳光割碎成斑驳的影子。车子仿佛在森林里穿梭。据记载，天峨森林覆盖率达82.6%，素有“森林王国”“绿色宝库”之称。红水河流经县境112千米，水资源量占红水河流域总蕴藏量的45%。境内有中国第二大水电站——龙滩水电站。因为父亲生前是水电站建设工人，“水电站”三个字，让我倍感亲切。车左拐往山上行驶，越走山越高，好像没有尽头。当年，要走出大山，路在何处？那个行走的少年，淋了多少雨？摔了多少跤？疼痛会不会敲碎汗水，流淌成挂在两颊又咸又涩无法忘却的泪水？车停在一座山的半山腰处，一抬眼，杉木、松树、板栗树、冬青树、桂花树……便扑面而来。那些房屋，在绿树成荫里变得次要起来，却也干干净净的，像年富力强的壮年汉子，热情地朝你微笑。
走进一扇大门，“谷里文化室”的牌子挂在一栋两层楼上。文化室一楼有阅览室、阅读室、办公室。书架上有中外名著，东西老师的作品摆在显眼位置。《东西自选集》《篡改的命》《耳光响亮》……一长桌，一长椅，一书架，没有多余的东西。一个人只要走进来，随意拿起一本书，在长桌上展开来，立刻会被书香侵袭而不能自已。生活里的一地鸡毛、疲惫、硝烟……烟消云散，看见的是天空高远，惠风和畅，山风划过树梢，带来鸟儿悦耳的鸣唱……出了文化室大门，往高处再走5分钟，右拐再走约100米，一栋两层楼房，安静地伫立。房前坪子边用红砖砌成栏杆。少年当年的小屋是这样的吗？当年的你可否安好？谁经过了那个年代？谁度过了那些岁月？恍惚中，时光一闪一闪，像飞速的风，带走了该带走的和不该带走的。是的，一个人与一个地方的情缘，常因人、因事、因人生际遇而变化。熟悉的地方，熟悉的风景，会因那些流逝的时光而重新变得鲜活或者死气沉沉。
可是，大自然又绝对不会骗人的，谷里此刻就不一样。凭栏而望，远处，红水河库区平静的水面在阳光照耀下泛着光，大河安澜，泽被八方，没有险滩激流，却多了一份博大、一份幽深。湛蓝的天空，洁白的云朵，层叠的山峦，翠绿的林木，这一切组成如诗如画、如梦似幻的景致。那份美好惹得人几乎热泪盈眶，很自然地又让人的灵魂安静下来。山脚下有一些人家，房子像绿色海洋里的小船，点缀似的，又矮又小。风有点调皮，拽着人的衣襟，抚着脸颊，扯起嘴角，感动充溢着每个角落。
这里是天峨八大景区之一——天上恋人景观。东西的中篇小说《没有语言的生活》改编为电影《天上的恋人》后，谷里屯是拍摄地，因而得名。
“幺弟，以前苦得很，莫得说！这里以前是瓦房，漏雨哟。这里很苦的。走路到镇上要两个多钟头。经常吃不饱，更别说吃好啦。我在这里住了40年了。如今父母走了，现在我看家。”田家大姐拉着我的手，轻轻说着往事。她花白的头发梳得整齐，衣裤干干净净，眼神温顺和蔼。坐在整洁的堂屋里，和田大姐用汉话（方言）拉家常。我仿佛回到千里之外的桂东北的故乡，那里也说汉话，我的叔叔婶婶也说汉话，我的邻里乡亲也说汉话，我的母亲父亲已经魂归故里，那里是我魂牵梦绕之地。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天峨谷里屯，是故乡的味道啊！
“世界没有远方，人间都是故乡。”想起蒙曼老师的话。
“故乡，你离她越远，越觉得她美。但当你真的置身于这片山水时，除了美之外，你必须直面现实的困境。”东西老师说。
对故乡除了爱，还有包容，它们刻进骨髓，至死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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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峨除了青山绿水，更值得一提的是“云岭梦乡”田园综合体。它是天峨县新型城镇化建设的重点项目之一，通过产业扶持、土地流转、龙头企业带动等方式，分区域打造“岭上林海”“云上人家”“亲子乐园”“梦幻阡陌”等主题功能区。其中，建设东西文学馆和河池作家馆是一项重大的项目。两馆建在天福山生态园内。
从谷里屯出来，车子向另一座山上行驶。这个森林王国让我们再一次领略它树多树茂的特点。它得意地让路变得又弯又小，两边的树几乎要把路抱在怀里，而我们就成了怀里的心肝宝贝。中巴车司机在拐弯处快速转动方向盘的动作，像与树木比赛，看谁能够为难对方，看谁是赢家。当“东西文学馆”5个暗红色大字映入眼帘时，目的地到了。
主馆右边挂着两块木质牌子，是莫言题写，上书：东西文学馆，河池作家馆。左边墙体做成立体结构，像一本一本的书排列在一起。东西老师的作品名称被制成银灰色的文字，错落地贴在墙体上。整体看非常大气，而墙体是灰白色的，这又在大气中显出低调气息。设计者独具匠心，呈现出现代艺术的美感。当人们仰望的时候，它低下头，伸出双手与你相握，这份平易近人实属可贵，拉近了彼此的距离。总体来看，两馆依山而建，是三面合围的合院式建筑，共3层，内容分为10个单元。集收藏、研究、陈列、展览、交流、教育、服务等功能于一体，为天峨，为河池，为广西增添新的文学地标。
一个单元一个故事，一个单元一段成长史，在东西文学馆的9个单元里，每个参观者都心潮澎湃。在“幻想村庄”单元，我在一幅图片前站了很久，“站在我村口的一棵大枫树前，我是如此矮小。”大枫树成了倚靠，有了倚靠，“矮小的人”便有了力量，尽管住瓦房走泥土路过闭塞的日子是那时生活的全部。“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他在独自呢喃。风吹过，雨打过，可是回声辽远，在阳光下，在大树下，站成风景。在“口哨远去”单元，我带着虔诚，走过木头搭起的“文学桥”，以此接近文学，获得灵感，提高认识。一步一步走过去，在桥那边回头看，却了无痕迹。我实在太轻，轻得像灰尘一样，多么期待灰尘里长出袅娜的花朵。谁知道呢，也许最后会在泥土里成为泥吧？那有什么关系呢，我是认真地来过的。到“你不知道她有多美”单元，名称是一个感叹句，当你仔细观看的时候，直白、纯粹、真挚、朴素，这些词语扑面而来，你不由自主地打量那些美：《天上的恋人》《爱你一生》《我们的父亲》……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东西像一尾鱼，在文字的世界里漂流、遨游，时而顺流而下，时而逆流而上，中篇小说《没有语言的生活》获鲁迅文学奖，长篇小说《回响》摘下茅盾文学奖。40多年后，14600多天后，他像鲤鱼跃龙门一样，成了广西唯一获得鲁迅文学奖和茅盾文学奖的双料作家。蓦然回首，他骨子里的倔强像阑珊处的灯火，他就是灯火里姗姗而行之人。
出了两馆大门往西走几十米，便到了矗立在红水河畔天福山顶上的福旺阁，与主城区遥遥相望，远处斜拉桥上，两只一大一小的天鹅，仰天长啸，仿佛即将腾飞。
在夕阳的余晖中，挥挥手，与文学馆告别，那份不舍延伸到春夏秋冬，于是生命影响生命，思想影响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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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岭梦乡——如果再遇见，希望还是你”，经过树木、云朵、微风的触碰，“相遇”变得温柔而美好。广场上一块擎天柱似的旧黄色巨石高耸入云，石上雕刻着“广西龙滩大峡谷国家森林公园”这些字，再一看落款：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林业局制，天峨县人民政府立，二零一三年。窃喜，这是入了大境界！据介绍，这是大峡谷，东起县城，西至龙滩水电站，长15千米，是森林公园微乎其微的部分，被专家们誉为“中国最壮美的河谷”。凭栏远眺，天峨有多浪漫，红水河就占一半。她在这里放慢脚步，娇柔地留出一大块平地，天峨人在此筑起平顶屋，建起吊脚楼，装上帐篷，种上绿草，撒上花籽，树木早已生长着了，码头那边，游客用馒头喂蓝刀鱼，想起火遍全网的“蓝刀鱼风暴”，哎哟喂，天峨是个来了想留在这里娶老婆的地方哟。来来往往的人们叽叽呱呱，热闹让生机蓬勃蒸腾。人多么好，自然多么好。人与自然息息相通，命脉相系，融为一体。
红水河从茫茫云贵高原奔流而来，宛如一条巨龙，穿行于崇山峻岭。龙滩水电站建于其上。据戴头盔着工作服的讲解员介绍，龙滩水电站碾压混凝土大坝高216.5米，坝顶长836.5米，坝体混凝土方量736立方米。听到这，每个人惊讶得瞪大眼睛，嘴成O型。骄傲和自豪像灿烂的阳光，铺开，铺开，铺成一地的白花花。那么高的大坝，当开闸放水时是怎样的波澜壮阔，气势磅礴！岸边有一块写着“龙滩魂”三个大字的巨石，以龙滩电站大坝为背景，面向红水河流去的远方。我们全体人员在巨石前合影，仿佛得到福泽降临，灵魂得以洗礼。
父亲生前是电站工人，18岁离开故土奔赴各个电站工地，直到55岁退休。葛洲坝、西津、拉浪、乐滩、岩滩……都留下父亲的足迹。走近水电站，就是走近父亲，仿佛看见像父亲一样的千千万万建设者在肩挑背扛，男人们抡起大锤时手臂上鼓起的青筋像春回大地种子破土而出般饱满和富有生机；豆粒般大小的汗珠如同所有的建设者一般，纯粹而透亮，或顺着黝黑的脸颊浸入汗巾中，或滴落在炽热的石块上，变成一个完美的圆点。那时家在工地旁，家门口就是水电站，小小的我有一个梦想，将来有一天能成为像父亲一样的人，戴着安全帽，穿一身蓝色工作服，挎着工具，在工地上来回奔走。年幼无知者，哪里明了工地上的艰辛啊。早出晚归，日晒雨淋，劳碌奔波，疲惫不堪……又想，有梦想总是好的，它就像黑夜里的萤火虫，总能给人带来光亮和希望，平凡素朴的我，面对生活的诸多暗影，亦能行走得踏实坚定。
我想对着大坝深情呼唤，可是哽咽无语；我想和父亲相拥，只有风儿入怀；我想让离别开出花，却泪湿脸颊……此刻，想念，就像掉进山里的夕阳，想拽却拽不住。
我有所念人，隔在两世间。父亲葬在工作地的如意岭上，与故乡相隔千山万水。
他常说，吾心安处是吾乡。
红水河往东流去，奔向珠三角，福泽粤港澳大湾区，被誉为珠江流域的大明珠。
天峨，是红水河里的大明珠。
秦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