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祖国最南端徐闻县城出发,搭乘徐闻至下洋公共汽车,一路东行,走下洋路线,沿途砖红土壤,长年常青的香蕉、良姜、甘蔗、菠萝等植物琳琅满目,香味扑鼻而来,让人领略了南国的品种特色。到了下洋镇,往南向后村村委会走去,走一段平坦的水泥硬底化路,有一条坎,谓之三家塘坎,因在三家村北面而得名。那坎高高的,成俯冲之势,古时走路极难,挑担上坎非要个青壮年,力气大的不可,如果是拉车,牛儿在前面拼命,老人孩子在后面推。儿时的记忆就是这么一幅图,充满艰辛和无奈。三家坎的俯冲地带便是广阔的田野,谓之三家塘坑,从湾尾坑、后南坑到三家塘坑,再到许甲坑,从南至北,像一个巨大的席子横贯,中间是长溪穿插,把巨席连接起来,一直延伸到大海。往三家塘往东,一条巨岭挡住去路,只能沿着山麓走。这条岭地势高耸,我的出生后村就毗连在岭以东,那是山脚下的村庄哦,岭是饱经风霜的老人,它的巨手亲切地抚摩着,慈祥地护呵着周围村庄。
这条岭,人们有雷州话的叫法,因地势高而叫“顶头”,即农人潜意识里超过头颅就是高,海拔多少,从来也没有说法。不过,众所周知,在下洋地区算是最高的,真正有名字落实到纸上是在我2006年为村名人立传写的《郑振葵传》提及,再就是后来在《后村郑氏族谱》也提到,总之,提到后村,顶头岭是绕不开的。站在岭顶,可以眼穿过东部符宅,车路门等村子,隐隐约约可以看到蓝色的大海。
因为岭太高,给村子以农事为生计的乡民带来诸多不便。比如六口,南斗,西园墩子的田野要翻岭而过,要不就绕着岭沿走,即使绕道走也很费劲。例如,农忙时节,园地在西园墩子的村民,需挑稻上岭,岭顶端有一个打谷场。根据农事需要,村民在岭顶建一栋房子,作为指挥部,生产队时村统一安排人管理,大家活儿干累可以在那儿休息或用午餐。我在那时候最渴望喝开水,大口大口地喝,因为大热天口渴得厉害,只是苦了从村里提水上岭的兄弟,再多也少。那时候打谷场还没有机器碾压稻谷,全凭黄牛水牛拉着石碡一步步地来回走。如今那些石碡墩放村巷道,染尽岁月的风霜,历尽辉煌的石碡早已风光不再,安静地躺卧。2005年我撰写村情村史写道:石碡仅存5个,始制于五六十年代。
我的诗作《顶头顶》云:晨曦初露,岭浑圆,大馒头般/在浓雾中若隐若现/仿佛抽烟腾起的袅袅白烟/和这里的先民何等相似/从明崇祯年至今/一个个散居各地/岭中满目的马尾松/终年倾听大海的呜咽/同时接受海风的洗礼/冲刷着村民的灵魂。
小时候的我,早早地学会煮饭捡柴叶,经常几个小伙伴上岭捡柴叶。岭中马尾松应有尽有,一阵风过后,千树万树的叶子簌簌落下,宛如冬天里飘飞的雪花,看着落满地叶子,我们兴奋得手舞脚蹈,欢呼雀跃。有时我们唱着歌儿《童年》,等到歌儿唱完,竹篓已装得差不多。母亲看见我挑着满筐的柴叶归来,老远就来接担,笑呵呵,嘴巴都合拢不过来,问我,生哥哥,疼不疼?我感受母亲的温馨,如同她抚摩着我的肩膀热度一样大。我告诉她那里很好玩,妈妈,你听,那儿风儿轻轻地吹,沙沙,鸟雀在树枝上走动,你看,时不时有红鸟,长嘴鸟从这一棵马尾松飞落在另一棵,在灌木丛,鸟窝里的雏鸟探出头来,为什么公鸟总在周围盘旋?更有趣的是和伙伴去岭西不远的龙江坡去放牛,一大早,我就拉着我家的小黄牛出来,到岭沿附近的水塘喝水,伙伴们集中于水塘出发,拉牛的拉牛,骑牛的骑牛,要翻过高大挺拔的顶头岭,像一群骆驼队伍,穿越茫茫沙漠去寻找黄金。一般情况下,中午就不回来,放牛就是一整天,大家备好盒子饭当作午餐,渴了喝自备的水,或者安排一个人回家取水过来。傍晚回归,已是半月在岭那边出现,月儿微茫,岭的轮廓抛着一线光圈,到了,到了,依稀看到了高耸的巨兽了,触摸到母亲的心跳了!于是,牛队从西部登岭,下岭时,人家屋顶上灰烟袅袅娜娜,母亲已在等候多时。
母亲等待我们的情景总是出现在我的记忆中。记得姐姐出嫁后第一次回娘家也是这样等,只不过步出家门,来到岭沿路口的一个岔口,眼儿巴巴地望尽路口。她知道按照我们这里的风俗,女人嫁后三天一定回来,是的,是回来。她的女儿一定会回来,她怎么会忘记母女相依为命,情如海的日子?阳春三月,岭中的含羞草开得欢,阳光有点滚烫,姐姐出现了,绕着岭沿走终于出现。拉着女儿的手,母亲欲言又止,直到姐夫催促才挪动了步子,说:“爸爸在家等呢。”眼眶便潮了。
父亲果然在等,这个男人,不善于表达个人情感,坐在床头,吧嗒吧嗒地抽着烟斗。姐姐说“爸”,他就“嗯”了一声,把烟灰往烟缸揉,然后问母亲鸡煮熟了没,上香吧,给祖宗给一炷香,添女婿啦,该让他们知道。对父亲来说,女儿就是宝,是生活有盼头的标志,他四十有余才和母亲结婚,女儿呱呱落地,他喜不自禁,给孩子取名字“路”,从此生活就有了路。
郑朝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