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的记忆里,家中厨房里总是盘有一口大地锅。奶奶在锅台前忙上忙下,拉风箱、添柴烧火、蒸馍、熬饭,把家里的一日三餐调理得有滋有味。在那个清苦的岁月里,村里没有一户人家能点起煤球或柴油炉子做饭,清一色的大地锅。厨房外一个个高高垒起的细细烟囱,每到做饭时间,小村被袅袅的炊烟笼罩着,地锅里蒸煮的也多是黑窝头、玉米粥、地瓜饭。能够熬上一顿小米或大米饭,喝上一次白面条,那是很奢侈的愿望了。
地锅的大小,烟火的兴衰,常常代表一个家族的兴旺。隔壁铁旦爷老两口,一辈子无儿无女,一口小锅灶,几把软柴禾,就能煮好一日三餐。我们家却不同,爷爷奶奶爹娘加上我们五兄妹,一家九口人吃饭,一口又圆又大又深的地锅,要煮半桶水的饭,能蒸上两笼馍馍。爷爷常说,地锅大了好,锅越大,人丁越兴旺。因为人多,在地锅中做饭耍勺子,爹娘常常被一种幸福感包围着。平常时节,娘将多半桶凉水,一下子倒进锅里,爹把风箱拉得呼呼作响,锅里煮的玉米粥、小米饭,“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和诱人的香味儿。盛饭时,锅台上摆十几个饭碗,爹娘满心欢喜地将幸福盛在碗里。特别是过节蒸馒头时,几十个圆圆的大馒头,从锅里拿出来,爹和娘的脸上总会洋溢着快乐而知足的微笑。大地锅保温好,我们兄妹上学回家晚了,娘总会把盛好的饭菜盖在大地锅里,等我们回家能够吃上热乎乎的饭菜。令我至今回味无穷的是大地锅蒸小米糕。头一天晚上,娘将小米淘洗干净,掺入红枣、葡萄干、花生仁,在地锅中蒸上个把小时,焖上一个晚上,第二天早晨,一锅香喷喷软糯糯的小米糕就开始出锅了。每逢春节,大地锅更加红火旺盛。爹从集市上买回来十多斤猪肉和猪下货,煮了满满一铁锅。等不及肉烂,我和弟弟妹妹,便迫不及待地从锅里捞出一些骨头,有滋有味地啃起来。香嫩的猪肝、诱人的大肠,总能令我们大饱口福。
岁月流长,我们兄妹各自成家,在城里分启炉灶,也有了自己的儿女。曾经红红火火的大地锅,也日渐冷清下来。习惯了忙活的爹娘有很深的失落感。后来,村里家家户户装上了天然气,厨房里干净明亮,再也寻觅不到烟熏火燎的日子了。三年前爹去世后,娘执意一人在家里留守,我多次劝娘将大地锅拆除掉,可娘格外执着,不仅将地锅用油擦拭干净以免生锈,还将一台破风箱重新修理妥当。我知道娘有她的期待和念想。今年“五一”假期,我们兄妹热热闹闹回家与娘团聚,娘兴奋地说:“今天咱们人多,就把大地锅烧起来吧!”于是,冷清许久的锅灶重又生机盎然。我和弟弟将大半只青山羊分割开,放进地锅里,添上一桶清水,提前备好的硬柴禾填进灶膛,娘拉起风箱来,格外起劲。红彤彤的炉火,映着娘掩饰不住的喜悦,地锅里一阵阵飘散的羊肉汤香味儿,令娘有些陶醉了……二十多个青花碗,再次摆在锅台,一碗碗香浓浓的羊肉汤盛在碗里,看到儿孙们大口吃肉、大碗喝汤,娘嘴里不住地唠叨着:“还是你们都在家好,热闹!”
“四方食事,不过一碗人间烟火。”一口大地锅养育了我的童年少年,也滋养了故乡一代又一代的父老乡亲。地锅里蒸煮的岁月,也许会被人淡忘渐去渐远,但地锅里凝聚的亲情乡情,却始终萦绕在我的脑海,铭记在我的心里,即使再久也永远挥之不去。人间烟火味,最抚凡人心。美丽的乡村里,藏着我最惬意的生活,也有着最烟火味的幸福。
平书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