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无疑是最美丽的行程。
中巴车从炎陵县城出来,左边是河,右边是山,山水之间风和日丽。一路走走停停,终于到了村子,车子停在婶婶家店子门旁。婶婶眼神好,一下车,就一面过来要帮我拎包,一面呼叫“石匠”移车。
说是婶婶,只是辈分比我高些,其实年龄也只比我大一岁不到。记得小时候同校读书,她比我还低一个年级。那时都是直呼其名,甚至外号。后来她嫁给了同村比我大两岁的本家叔叔,现在都快花甲之年了,总觉得应该叫婶婶更庄重些。
婶婶说我好像好久没有回来了,其实两个星期前我就回来住过两天,只是忙着家里一些事没有到她这里来。
初冬的阳光真正是村民的最爱。且不说捡茶籽,晒茶籽,种油菜,晒薯饯,下水捞砂,上山砍柴之类的农活、重活,就是三三两两坐在家门口,犬瘦鸡肥、粮丰菜茂,家长里短地聊天“讲经(讲大话)”,如此丽日相伴、面阳而坐,也足以令人怡然自得、神愉色悦了。
跟店子门口晒太阳的嫂子、婶婶、兄长们简单招呼以后,我径直回家。
不到三分钟就到家了。母亲不在家,这是预料之中的,这么好的天气,她怎么能放过!这十来年,她要么在家待着,要么到岗哈土里或屋门边土里鼓捣她的庄稼蔬菜。放下行李,把母亲接回来,简单搞了一下卫生,叮嘱母亲好好休息等我回来做饭……一番“安排”之后,我又来到婶婶的店子看“热闹”,听“时闻(乡野时事新闻)”。
婶婶没有种田,利用房屋处在马路旁边又是村中心的位置,因陋就简开了这么一个小店子,主要经营一些村民日常生活用品。同时又将另外几间屋子布置成村民“娱乐活动室”和“婴幼儿游乐中心”。打车的,购物的,带小孩的,以及闲谈“讲经”的,每天早、中、晚餐后总有一些人会过来坐一坐。在外面打工、读书的,每次回到村里也总要抽时间过来“打卡”露个脸。
我一进“娱乐室”,正在打牌的“牛牯”就急忙起身搬凳子让座,“牛牯”比我小几岁,自幼以来就身强力壮、一身豪气,天不怕地不怕,一不如意就是拳头相向、武力解决,在我们村里是出了名的。按照约定,他养父亲,他哥哥养母亲。母亲去世多年了,现在父亲年龄大了,本来在外面经营挖机的“牛牯”就辞工一个人回来专门陪护父亲。“牛牯”对我算是比较客气了,照他自己话说是“敬重”。现在在村民亲友中间“牛牯”很有面子。其实,岂止面子,这些年留守村里的人中间,“牛牯”算是很年轻的了,他有力气,又有车,村民的力气活他看见都会帮,逢墟赶集上县城车里总是坐得满满的,谁家急事没赶上班车的,他二话不说开车就送。所以,大家都给他“点赞”。
我四处走走看看,总觉得有些变化。“娱乐室”有了烟灰缸,地面上基本上看不到花生壳和烟头之类的垃圾。柜台上不知何时摆上了“桌签”,货物好像也整齐有序了。看着聊着,一位不怎么熟悉的五十岁左右妇女来买酱油,婶婶正在为孙子换衣服,示意她自己去拿。只见妇女走进柜台,取出酱油,打开钱箱,付款找零,全部“自主”完成。然后走到对面马路旁将手里的香蕉皮扔进了垃圾桶——那是垃圾分类倒放处,后面是镇政府“垃圾分类指南”宣传栏。
一会,来了几位村干部,把养老保险和医疗保险缴费的有关通知贴在墙上,告诉大家怎样缴费。大家赶紧让座打招呼,七嘴八舌提了一些意见,反映一些问题。有的问自己的建房申请什么时候能够批下来,有的说今年缴费提得太高了。村干部一一解释,也还和气。
星期一的早上,照例我得赶早车上县城,中巴车翻过山就到了。现在,山上树木都已成林,郁郁葱葱。车上连我和一起上车的本家嫂子也就五个乘客,没有专职售票员,一般是到镇政府驻地站司机才停车逐个收钱。但我是常客,一般都是上车即买票,司机熟练地将微信二维码递过来,我扫码购票并告诉本家嫂子已经帮她付款,她一番客气表示感谢。
过了几站人就多了,行到一半路程,车厢出现拥挤。见两位老者上车,学生模样的一对少女赶紧起身让座。几番感谢推辞以后,其中一位老者还是没有坐下来,说自己只有两站路,把座位让给了提两个纤维袋的中年妇女。中年妇女坐下后,似乎很感慨很开心,她好像是贩菜到城里去卖的,嗓门大、话也多,车上好几个妇女随即聊了起来。一位六十出头的大哥声音更大,无不炫耀地讲述了他的自行车“历险记”。说那天骑自行车去逢墟(方言,意为赶集),后来搭了个便车回家,到下午才想起自行车还在墟上,急忙坐摩托车去找,结果,车子还在,而且居然忘记锁车了。大家有的觉得大哥幸运,贼古子(炎陵方言,贼的意思)少多了。正说着,一位拄着拐杖的老人颤颤巍巍地上车了,车厢里有人赶紧上去搀扶,大家让出一条道,已有两位让出了座位。司机一边叫喊要旅客让座位要老者慢点注意安全,一边绕到右边亲自将老者安顿好。老者似乎也很健谈,几声道谢过后主动告诉大家,自己是去银行领养老保险,子女多,自己领钱更好一些。
中巴车上看乡风,路旁小店听民声。管子说“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从婶婶小店的牌桌、柜台,到中巴车上大哥与老者的“历险”“感谢”,我感觉到家乡在变化,家乡更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