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年幼时,黄石下陆的街道车水马龙,摩肩接踵,两边的商铺摆满了琳琅满目的货物,不少商贩挑着青菜、鸡蛋等,吆喝声此起彼伏。每当有手推车过来,妈妈和我都要靠墙站立。那时的暑假,常常是天没亮,妈妈就一手牵着我,另一手提着大包小包的衣物,着急地走在青色石板路上。
她想趁着空闲,回老家探望阿公阿婆。等到了汽车站,发车时间却远还没到,这时我们就会在站外的早点摊过早。一张四方桌,几个马扎凳,空气里飘满了食物的香气。拉面的是一位手艺娴熟的师傅。他双手抓住面团两头,一拉一折,一抻一扯,开开合合,就拉出了粗细均匀的面条。在面条下锅前,他还要张开双臂把面条在案板上甩两下,然后把面条一下投到锅里。桌上摆着两个不锈钢大碗,里面装满自制的榨菜和腌菜。妈妈用筷子挑起碗中的面,师傅拉出来的面条粗细均匀、根根分明,不会粘在一起,吃到嘴里香弹爽滑、筋道有劲。吃完一大碗面,我很有满足感,香醇的面汤,也要一口饮尽。
过完早,妈妈就会带着我挤上了大巴汽车,坑坑洼洼的路面,常让人感觉像坐在公园的摇椅上,一晃一颠,车里混合着汗液和汽油的味道,闻起来十分难受,总觉着早上的食物随时会从胃里翻出来。好在妈妈会轻轻搂住我幼小的身躯,将风油精或刚吃完的橘子皮放在我鼻子上。这大大缓解了我的不适,我的脸色也渐渐由苍白转为正常。
由于路途较远,从白天到黑夜,我们要从码头连人带车搭渡轮。那时轮船的鸣笛声非常浑厚,凉风习习,密密麻麻的汽车,逐一从甲板处哐当哐当地上船。等船启动,挎着篮子卖果子、麻花、汽水的小贩也就出现了。幼小的我将头伸出窗外,感受甲板上的清风拂面,阳光此刻也变得温柔,透过轻薄的云雾,轻轻地落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铺洒出一道道金光闪闪的水路。
等上了岸再上车,我就躺在妈妈的怀抱里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直到斑驳的树影被路灯倒射进狭窄的汽车里,才悠悠转醒。
我被妈妈抱下车时,入目的是连绵的高山和葱郁的树林,夏夜的风徐徐吹来,格外凉爽。躲藏在草丛中的青蛙也开始放肆了起来,“呱呱呱”地叫个不停。依附在树干上的蝉也不认输,“知知知”地叫。妈妈牵着我沿着泥巴路走了大约100米,就能看到弥漫于黄土瓦房篱笆小院的炊烟,袅袅升起于空中。这时候,阿公和阿婆就会在门口翘首以盼。他们会惊喜地大声呼喊名字,接过行李,满桌的好饭菜,已等候多时。邻居家的孩子看到新面孔也纷纷围了过来,“来客了,来客了”,孩子们的叫嚷声,放农具声,锅碗瓢盆声……那些纷杂的场景时不时地与我在梦中相遇,而当时的我却只觉得时间过得很慢,长大似乎是一件很遥远的事情。
后来,一栋栋崭新的房子拔地而起,那古老的村庄重新披上新装,平坦的水泥巷道,让祖辈雨天生活在泥水中的乡亲们摆脱了久远的泥泞。大红的铁门,时尚的门面,让古老的踪迹远遁。举目望去,那村落里儿时记忆中的东西已远逝,只能深深地留在记忆当中。村里的年轻人离开了乡村,到城里去上学、务工,他们努力改善家庭经济,想要改变自己的人生。田园生活不再是年轻一代追求的目标。他们迫不及待地离开,去开创现代人的生活,去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而我也逐渐松开了妈妈的手,独自背上了行囊。手提箱的滑轮在大理石铺就的站台上滚滚向前,绿皮火车的汽笛声,车轮撞击铁轨的哐当声,罗桥火车站成为了我离家的起点、归家的终点。犹记得火车站中途的停靠,那是不可预知的延误。我强撑着睡意,看着站外人来人往、聚合悲欢,回家的渴望常让我热泪盈眶。黄石这座城市发展得太快,随着黄石北站建成,我的乘车点从罗桥街办换到了伍家洪大道。新旧交替本是常态,年少时的我,曾背起行李义无反顾地离开,岁月蹉跎,终将百感交集:走过的世界不管多辽阔,心中的思念还是相同的地方。那刻着我名字的老树是否依然茁壮?又会是什么颜色涂满那片窗外的土墙?
年少时,清晨的长街黑暗无行人,卖早餐的小店冒着热气,飘出来的白色烟雾,让人觉得温暖。从前车马很慢,但黄石——我的故乡却在岁月里改变了模样,那些铭记于心的记忆像洒落在沙滩的珍宝,熠熠生辉。
哽咽的母亲对孩子最大的期盼莫过于:愿你归来,仍是少年。我心安处,即故乡,致所有黄石人,无论你在故乡还是他乡。
作者:邵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