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洁癖是出了名的。
就说她晒酸枣糕吧。烈日炎炎,一众婆婆姥姥蜂拥在对门刘娭毑家的树底下捡拾酸枣粒,黄的青的好的烂的一把捡。母亲挑剔,提的塑料袋要洗干净的,捡的酸枣粒要完好无损的,粘了泥巴的自己不要给别人。大家都笑,从树下掉落的东西哪有不摔烂的道理,酸枣粒回家还要洗的呀,又不连塑料袋一起吃。结果,每次母亲捡得最少。
捡得最少,但母亲有办法解决。她大方,手松,钱不要紧。听说邻村有家人家有酸枣粒卖,她催促着我们开车就赶去了。四块钱一斤的新鲜酸枣粒,买了一大袋。凯旋回家时,迎面碰上了隔壁的秋娭毑,母亲对她说:“赶快去买,去晚了就没有了。”秋娭毑问完价,喔起嘴巴半天没合拢,末了说:“赶集两块钱一斤我都嫌贵,不要,我自己去捡。”母亲撩起几粒酸枣粒:“看,看看,一般匀的。”
母亲晒酸枣糕的食材准备也讲究。辣椒是自家地里种的,挑选品相最好的洗干净,晾干水,切碎。我们笑,只要是辣椒,切碎了都是一个样子。母亲说:“吃到嘴里就不一样了。”早在一个月前,房前屋后青翠欲滴的紫苏就被母亲挨个把尖儿掐遍了,一片片叠得整整齐齐用保鲜膜包着放冰箱里。我们说,要紫苏时再去摘,多方便。母亲眼睛一瞪:“干巴巴的,还有虫眼,又老又丑,那咋要得?”临晒酸枣糕前,院子里的紫苏真的进入暮年,叶干枝枯还有飞虫蚂蚁在上面肆意。看着那些不入眼的紫苏成了附近婆婆们晒酸枣糕的首选,母亲怡然自得地拿出存放得清清爽爽的紫苏,洗净晾干,备用。
母亲反复把酸枣粒用井水清洗,沥干。然后放锅里煮,煮到酸枣皮裂开,捞起来,又用清水清洗再沥干。接下来就是繁琐的挤酸枣的程序。母亲戴着一次性手套和口罩,每一粒都要仔仔细细剥掉外皮,剩下光溜溜的白白的酸枣粒放盆里。倒入切成细碎的紫苏,用紫苏反复搓酸枣粒,直至每一粒核都可以干干净净地从酸枣肉中脱离出来。完全不像秋娭毑,不但直接用手一顿抓,还不断大声说话,口水四溅。
和着紫苏的酸枣泥,拌上少许盐,适量白糖,辣椒和芝麻等,腌制一个晚上,第二天拿出去晒。
母亲把晒酸枣糕的竹织簸箕放水里用刷子刷了又刷,在风口处吹一晚,完了还要在上面蒙上一层薄膜,用小勺子,一勺一勺地舀了放薄膜上。所以,母亲的酸枣糕从来都是不规则的一坨一坨的,比秋娭毑那整整齐齐一片片的要丑多了。母亲做这些的时候,不但自己不说话,还不准旁边的人说话,按她的话说就是“要注意食品卫生。” 晒的过程,母亲时刻关注,把风扇背到外面,接上电源摇着头缓缓对着吹。这一举动大家实在不解,这么高温的天气,难道她怕晒不干?这用得着动用风扇吗?母亲说,有风扇吹着,就不会有蚊虫飞到上面。哦买嘎!亏她想得出也做得到。
母亲晒完的酸枣糕,相比其他婆婆来说,又算少的了。因为她们即使酸枣粒不多,但加的加红薯,加的加南瓜,一晒出来,成果丰硕。母亲不与人比多,总说:“只要味道好。”我试过其他人家的,真的没有母亲做的味道纯正,但我没告诉母亲,因为她如果知道了,明年,她会做得更细致。
酸枣糕晒干以后,母亲就会分成若干份,我们几姊妹、叔叔伯伯、姑姑们、舅妈姨妈们,她自己留的一点点,全都用来待客。
所有吃过母亲做的酸枣糕的人都说好吃,母亲只淡淡地说:“吃得干净、放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