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暑假,十三岁的我面临人生中的第一个艰难选择:继续读书还是辍学。
学校寄宿用的物品已被我分几次带回家了,只剩下一个大木箱。女孩子读书能有什么用?你这个成绩要能考取中专,除非家里的祖坟冒青烟。姐弟五人中我是老二,大姐读完小学就辍学了,学校每年能考上中专学校的不超过五个,以我目前的成绩,高中还是考得起,但是我不敢奢望家里会供我,可是,不读书就意味着一辈子呆在农村,像父母和姐姐一样每天种田种菜砍柴放牛。
很多个傍晚,我坐在田埂上望着太阳慢慢地落山,心里在默默地想,就这样放弃学业了吗?可是心里另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坚定地告诫我,千万不能放弃!世界那么大,一定要去看看。
几天后,我找到妈妈,坚定地对妈妈说,我一定要读书,学费我自己去挣,妈妈告诉我,那你自己去山上砍竹子。这一块竹山离家大概有三四里的山路,妈妈把我带到山上,教我怎样砍竹子,并且告诉我,从明天起,我将一个人砍竹子,只要砍到一百根竹子并把它们运到公路上,我的下学期学费就基本上够了。
第二天早上,我早早地就起床了,吃完早饭,背上柴刀,带上盒饭出发了。
山路崎岖陡峭,才走了十几分钟就气喘吁吁,两腿直颤,好不容易来到竹林里,家乡的楠竹修直挺拔,亭亭玉立,叶子郁郁苍苍,青翠欲滴。砍竹子也要掌握技巧,先把竹子四周的荆棘和杂草稍微清除,然后围绕竹子根部四周动手砍,如果只是砍一个方向,竹子中间是空的,就容易从中间撕裂开来,最后整条竹子报废。
一上午下来,我的手背被荆棘划伤了好几道长长的血口子,打量一下我的成果,有一根竹子被我砍坏了,当场从中间哗啦一声裂开了;有一根因为砍倒的方向不对,砍倒下去的凌空翘在荆棘丛上,所以,成功弄好的只有三根。估计到午饭时间了,我把从家里带来的盒饭打开,饭香中夹杂着丝丝馊味,早上爷爷特别叮嘱我,天气炎热,带茄子容易馊,最好带苦瓜,可是我心里想,我才不想吃苦呢,哎,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此刻我早已饥肠辘辘顾不了这么多了,三下五除二就把饭菜扒光了。
山上静悄悄地,只有偶尔几声鸟鸣,吃完饭后,我实在是太累了,于是决定在这山路上躺下小睡一会儿,不知睡了多久,反正是被蚂蚁咬醒的,爬起来后忙把衣服上的蚂蚁一只一只掐死。从此,我再也不敢躺下睡觉了。
十多天后,我终于把竹子砍好归集成一堆,此刻我的手上早已结了厚厚的老茧,手背上更是伤痕累累,旧伤还没有脱痂,又有一道道新的血口子。
开始背竹了,第一天,我的肩膀又红又肿,晚上我撩开衣服给妈妈看,妈妈说:“背竹子最难的是头三天,熬过三天就好了,明天带一条厨房的围裙垫在肩膀下面吧。”我咬牙又坚持了一天,晚上洗澡时,早已破了皮的肩膀一沾上水就生疼,眼泪都出来了。现在想着都疼,好在那时候没有打退堂鼓。难怪打小奶奶就说我,这小妞犟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
又过了一周,终于把竹子背到了“溜头”边,所谓“溜头”就是把竹子从一个很高的坡上滑下去,由于大家的竹子杉树都从一个固定的地方溜下去,所以那个地方就光溜溜的,像一条山上的水沟。
我把竹子一根根顺势扔下去,因为竹子光滑,有些像蛇一样迅速滑下去,有时七八根竹子聚集在一个洼坑里,集体卡在那里,这个时候,我必须从旁边拉着藤草小心翼翼地走到旁边,再用一根小木棒从旁边撬,必须站在旁边,因为,经常一撬底下的竹子,上面的竹子会飞冲而下,若是站在中间,估计会刺到胸膛的。
穿越“惊心动魄”的“溜头”,然后再背一段平路就到了公路上……爷爷心疼地对我说:“孩子,有你这个干劲,还有什么是不能战胜的,我相信你一定能行的。”望着堆在公路上的竹子,我不由吟诵起古文来,孟子曰“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经历了暑假的历练,让我倍感珍惜校园生活用心地学,学校厕所外面那盏昏黄的路灯下读书,被窝里拿着手电看书,就连大年夜的晚上我也在挑灯夜战,那时家里常常停电,我就点煤油灯读,好几次放牛时捧着书读,牛跑到田里吃庄稼也全然不知,气得妈妈痛骂我书呆子。
天道酬勤,初中毕业时,我终于拿到了攸县师范的录取通知书,让我有机会走出大山,领略外面世界的精彩。让我明白,这个世界很公平,你所有吃过的苦,将会成为你人生的一笔宝贵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