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在乡下住,家里只有一个吊扇,在头顶慢悠悠地转。暑热令人犯懒,也让吊扇迈不开脚步。一天晚上,我数着吊扇的叶片,烦热睡不着,母亲忽地坐起身来,两只手利索地将凉席卷起,平铺在地上,转身拉起门闩与窗栓,一片月光顷然入户,清冽极了。“今晚这就是我俩的铺盖,退热管用,试试吧。”母亲灿烂地笑。那晚我很快便沉沉入睡,梦里风扇扇叶飞速旋转,护送一个凉爽的夜晚! 我知道那是母亲手里的蒲扇,夏凉轻快,翩然入梦。
大学开学的日子,母亲送我去学校报到,并执意要亲手为我铺放宿舍的床铺。只见她找准长短边,廓清被套,轻巧地将被芯两角作为先锋塞进被套,随后一抖,另外两角也乖乖就范。我插不上手,在一旁静静地看。第一次离家两千公里,开启住宿生活,我内心的不安与不舍错综交织,万千思绪行至嘴边,却只化作沉默。母亲看穿了我的心思,打趣道:“你是不是心慌呀? 傻丫头,看这是啥?”说罢,母亲从身后掏出了我在家用的枕巾,白色的卷草纹在紫色的背景下舒然展开。那晚,我将鼻子深深埋入枕巾,贪婪地嗅着上面余留的洗衣液的香气,期待着做一个故乡的梦。千里之外,母亲的铺盖让我拥有抵御时空颠簸的能力,内心安稳。
毕业后,我来到广州工作。租住的六平米单间格外拥挤,一张床,一张桌椅就占据了绝大部分空间。每每拽着疲惫的身体回家,迎面见到七零八落的衣服与无处下脚的地面,我都感到落寞与恍惚:“我的生活就这样了吗?”前段时间母亲来广州看病,去医院前先来我的出租屋转了一圈。我下班回到家中惊奇地发现,地被拖得一尘不染,衣柜里的衣服和床铺都被收纳得齐齐整整。意外的是,床垫铺上了凉席,还有一张小纸条:“你房间小,床正对空调吹对身体不好。妈给你换上凉席,热了开风扇哈!”我扑哧一笑,眼睛一阵发酸,终于嘴巴一瘪,眼泪决了堤。睡在凉席上,左眼的泪水跨过鼻梁汇入右边的泪池。这张凉席里,它藏着母亲深深的挂念!
现在,我大半年才能回一次家,每当睡在母亲精心打理的铺盖上,熟悉的香气总能让人瞬间轻松愉悦。寒暑四季交换,但母亲的情意却经时光的发酵愈加醇厚悠长。
陈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