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夏日多烦躁,秋风瑟瑟冬寂寥。夏天不是闷热就是燥热,动不动一身臭汗,待在城里,困在水泥砌块中,纵使有电扇空调,终归神不清,气不爽,吃饭无胃口,睡觉不香甜。回想从前的乡下,可不是这般光景。
那时的乡下,背着粗蓝大布手工制作的书包,穿着塑料凉鞋,或打着赤脚,坐在四面透风的村小学教室里,背书诵课。课程也是极其简单,除了语文课和数学课,每个星期还有一节音乐课、劳动课和体育课。下午放学,少有直接回家的,一般是约上几个同学,到学校后面的河滩比赛摔跤。厚厚的沙滩经过一天的暴晒,滚烫无比,而少年无畏,一轮轮,一次次,摔倒了爬起来,再摔倒再爬起来,永不服输。大汗淋漓,细小的沙粒和薄薄的云母片附在身上,在晚霞的照耀下,闪烁着金光。一群赤条条的少年,是那样的珠光宝气。
晚饭是不在屋里吃的,无风,热。门口洒几遍水降温,将竹床搬出来,饭菜用木制托盘端出,以竹床当饭桌,一家人围在竹床两边,或站或坐,一碗豇豆,一碗黄瓜,一碗茄子,一碗大麦酱,吃米饭,喝锅巴粥,晚风吹拂,惬意无比。若兴致来了,邻居们聚拢来,东家带一碗蒸细鱼,西家出一碗煎豆干,一搪瓷缸自制白酒,推杯换盏,喝到繁星满天,醉意朦胧……
井水冰凉。木桶担来井水,就着木桶,用毛巾擦拭疲惫的身子,用井水为身子降温。洗毕,将木桶举过头顶,哗啦啦,倾泻而下,全身那叫一个爽。
入夜了,全家老小倾巢而出,门也不关,大人扛着竹床,孩童抱着被单,去屋后的河堤乘凉。河水潺潺,可带走一些暑气,堤坝地势较高,有风。点燃一把艾草,驱蚊避虫。这时的大堤如乡场一般热闹,孩童在夜色下追逐嬉戏,大人在八卦聊天,上至盘古开天辟地,下至猫生儿牛下崽。萤火虫亮着屁股,在夜色中划过,草丛中的蝈蝈蛐蛐时不时高一声低一声,有气无力。夜深了,孩童早已睡去,大人们开始鼾声如雷,岁月在梦中流淌。
夏天的沟渠长满了水,有水就有鱼虾,全是野生的,泥鳅鳝鱼,喜头白刁,就是用簸箕也能捞到几条。瓜果也在这时盛产,地里有香瓜西瓜菜瓜,树上有桃子梨子李子,无化肥催熟,无农药杀虫。
我的童年和少年就是在这般光景中度过,一个叫江凉亭的村子有我儿时梦幻。
虽说那时的农村有新鲜的空气,有流淌的河流,有茂密的树林,还有纵横的稻田,但终归劳动强度大,生活不能说不艰苦。所以跳出农门是那时乡人的普遍心理。读书是改善生活、改变命运的有效途径。乡人的孩子读书是极其刻苦的,不上补习班,不上兴趣班,父母无力支付昂贵的费用,全是在课堂上孜孜以求。
我是农人的后代,成了城里人后,娶妻生子,努力工作。有过磕磕碰碰,也有过风光无限。看到底层人的生存状态常暗自神伤,虽有悲悯情怀,但无力改变。很想回到从前,从前有理想,有追求,有努力,有拼搏。从前是乡下人,乡人有梦。
酷暑当下,空调的扇轮在高速旋转,思绪也在旋转。
江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