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岁那年的中秋节,父亲带回了一个月饼。
父亲是名兽医,平时背着医药箱走村串户为乡民们医治猪牛等家畜,父亲的医术出了名的高明,每天都有很多人来家里请他去给牲畜治病。父亲为人厚道,大家都比赛似的争着对父亲好。这个月饼是一个经济条件相对较好的半边户(丈夫吃皇粮)硬塞到他医药箱中的,父亲明白,大家的日子都不宽裕,这个月饼意味着一份很大的人情。平时只存放药品和医药器具的医药箱,因为月饼的存在而变得特别具有节日气氛,父亲说他是跑着回来的。
月朗、星稀、风也清。家里人多,叔叔姑姑、我们三姊妹和父母,大家一起坐在了门前的大樟树下,桌上摆放着茶水和炒熟的黄豆、南瓜子和炒米,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中间摆放着的一个用纸包着的月饼,仿佛这个中秋节所有的月光都凝聚在了那个月饼上。
父亲一层层摊开月饼的包装纸,里面呈现出一个圆圆的外壳金黄的小月饼。月饼真诱人啊,就像天上的月亮,月饼好香啊,比赶集时街边冒热气的肉包子还香。可是这个月饼也好小啊,小得我可以一口吞下。
父亲进里屋拿菜刀了,我们姐弟的几双眼睛都没有离开过月饼,弟弟甚至把鼻子凑到了月饼上,闻了又闻,鼻尖上还蹭了一点月饼屑。姐姐呵斥道:“不许碰月饼!”弟弟忙把头缩了回来。父亲拿着菜刀对着月饼一分为二,我听见弟弟的喉咙里有咕咚咕咚吞口水的声音。
父亲又把半边月饼一分为二,然后收起了菜刀。弟弟伸手就去拿那半个月饼,只听见父亲“啪”的一声打在弟弟的手背上,疼得弟弟直往母亲怀里缩。
父亲把四分之一的两块月饼分给了姐姐和弟弟,然后一脸慈爱地看着我,说:“吃了月饼早点睡。”并递给了我那半块月饼。
从父亲手中接过半块月饼,那份惊喜,那份骄傲,那份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幸福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头发枯黄瘦小黝黑的我,一下子被捧到了最高处,像个高傲的公主般俯视着所有人。
我小心翼翼地捧着半块月饼,轻轻地咬,细细地尝,另一手还在嘴巴下面捧着。月饼的外壳脆脆的,一咬就会掉碎渣,月饼馅是由芝麻花生和白糖做成的,甜中带咸,咸中带甜,不多一丝咸味,也不少一点甜味,真是绝味。我的头,直至把掉到另一只手上的月饼屑舔吃干净才抬起来。
那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月饼了!
大人们都在看着我,姐姐和弟弟先吃完也在看着我,那种平日里老藏在角落,突然被人视为焦点的感觉,实在不好意思,我露出牙很不自然地笑了。
父亲转身擦去了他眼中的泪,蹲下身子对我说:“明天,我们该去长沙看病了。”
在物质贫乏的年代,我的父亲,把他所有的爱奉献给了儿女,为了生病的女儿,他的爱、担心,尤其更甚。因为半个月饼,我永远记得那是这辈子最幸福的中秋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