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喜事,要回乡告诉香火屋里供奉的祖先和神灵。这是喜事中最重要的一个环节,必须虔诚满满。凌晨两点前准备好香火、鸡、酒等,于良日吉时进行神秘的仪式,祈求保佑。
最重要的事当然是由父亲来完成的,他十二点就开始忙碌,我又不会帮忙杀鸡那些,故提出要陪他回村。他一开始是拒绝的,我一再坚持,且说许久未回想回去看看,他应允了。
凌晨一点,我们开始出发。城镇里的夜还有一点吵,街头有人在吃夜宵,有人在醉酒,有人在打牌,还有人在KTV里唱歌……路口忽转,进入乡道,夜就宁静得摄人心魄。车窗外偶闻蛙鸣,不知哪家的狗叫了几声,谁家的猫又爬到屋顶去逗另一家的猫,“喵喵”的声音好像婴儿在哭。最热闹的还是蟋蟀,但它们不会让人觉得烦,而是让人自然而然地体会到“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的境界。
回到老家,父亲让我在门外等。我独自来到屋前不远的田地。脱鞋,赤脚踩在细沙地。村道已经硬底化,跟城市无区别,但田地里的泥土,踩着软软的,仿佛踩着棉花糖,甚至似乎嘴里还尝到了甜味。风是有点咸的,再远一点,就是海了。那有些明晃晃的就是波光。一抬头,嗬,好大的月亮。月亮什么时候出来了?是我吵醒她了吗?我有多久没好好看看家乡的月亮了?她是在迎接我回家的吗?村里习俗,嫁出去的女人就是别人家的了,很多禁忌都是针对女性的。我不喜乡下重男轻女,不喜村口聚众打牌;也曾冠以自己城镇姑娘之名,不承认自己是农村妹子。此刻,却通通和解。月亮,她平静的光有抚平一切伤口和隔阂的力量。
似乎又回到了看家乡戏的童年,想起奶奶只给压岁钱弟弟而不给我,我便骂她。想起奶奶告诉爸爸让弟弟上大学就好,一个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什么,我便怨她。想起看戏睡着后奶奶背我回家。想起大戏开场前,我站在油炸“栏圈饼”的档口不肯移步,奶奶骂我馋,最后还是给我买了脆脆的圈饼,那炸过的米糊裹着咸香的肉馅糯米圈,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美食。想起看戏时住在奶奶家,奶奶爬树给我摘杨桃,砍柴给我做饭,晚上我抱着奶奶睡……鼻酸泪出。奶奶,你在哪?你在月亮上吗?你升天时,我曾问仙姑,为何你接生过那么多宝宝,为善一生,却毫无征兆地离去?仙姑说,菩萨见你太好了,带你到她那儿了,让你无疾而终。这个说法让大家心宽不少。出嫁女清明节不能回来,今夜,您特地派月亮来陪我对吗?
此刻,我突然理解了父亲,他并不算富有,却常常以我和弟弟的名义带钱给村里的长辈;不管多忙多累,他每个月都要跑几次完成村里一些做社等仪式;每次村里的亲人拿了花生大米椰子到城镇给我们,他都要特地说好久,拿人家的东西要记得人家的好。此刻,我终于理解歌曲《父老乡亲》背后深刻的含义。月亮,谢谢你!
电话铃响了,打破夜的沉静,父亲叫我回去。月亮仍用深情的眼神看着我,等我转身,穿上鞋子,走在月光铺满的乡道。我想去摸摸如霜如纱的月光,又怕父亲等。上了车,月亮跟着我们,一直送我们平安到家,正如小时候父亲来接我们时,奶奶跟着车子跑了很远很远……
周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