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乡人眼里，程村妥妥就是个沿海镇，人们靠海营生，以蚝为傲。究其实，程村山海参半。我就是在程村的山区出生长大的地地道道的“山佬蛤”（注：方言，山里人的意思）。
童年时，我是家里的专职放牛娃。每次去放牛，我总喜欢爬上村背最高的石头岭眺望。如果天气晴朗，会见到南面远处一片白茫茫的海。那片海，也就是我小时候最向往的第一个远方了。
其实这个远方并不远，大概就是三铺多路（注：阳江话留存的表示路程的古语，古时设置驿站，十里为一铺）。从我家所在的小山村到镇里刚好是两铺路，而从镇里去到海边大约也是一铺多路的样子。20世纪七八十年代，村里还没有大路，基本还处于“交通靠走，治安靠狗，通讯靠口”的状况。作为一个小屁孩，那时想走路到海边简直是遥不可及的事。等到圩日，父母亲就会早早出发到集市卖些山货，回来时偶尔会买些咸鱼等海味回家做餸（注：方言，指下饭菜）。而这些海味，就是我小时候与大海之间最有关联的事物了。
当年下放到我村的知青芬姨和村里的保叔结了婚，在落实安置政策时被分配到国营三山蚝厂上班。芬姨曾给我家捎过一些鲜蚝和小蚝豉，还教会我母亲煮蚝的一些方法。初试了蚝美味，竟使我从此多次在梦中馋得口水直流。
到镇里上初中后，我离海又近了许多。记得某个周末，家住海边的同学邀我到他家做客，这才算真正近距离去看了海，更开心的是再次吃到了久违的鲜蚝。从此，我就成了大海的常客。每到假期，我都会来到海边闲坐一天，在浪涛声中闭目冥想或静心看书，这算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了。
从广州读书毕业分配回市里工作后，每到“秋风起、蚝肥美”的时候，常有同事、朋友邀我做向导带他们去程村吃蚝。一般情况我都会爽快答应，因此我反反复复也不知去了多少次蚝乡的那片海。
程村这个小镇，全境有近40公里海岸线 ，东邻平冈港，西接织镇。源于东水山的丹江河由西往东流，源于鹅凰嶂的丰头河由北向南流，两条河水交汇于程村海域，因此海水咸淡相宜。这得天独厚的海洋自然生态，非常合适鲜蚝生长。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海边的村民几乎家家户户都利用周边的水域养殖鲜蚝。时间一长，程村蚝因肉质肥美、爽脆无渣而闻名遐迩，成了家乡一道亮丽的名片，早些年还被授予“中国蚝乡”称号。
近年来，乡村振兴、百千万工程热火朝天开展。我的家乡也不例外，沿海的红光、豪光、新光一带成了程村镇的重点发展区域。阳江市还连续多年举办“程村蚝节”活动，旨在进一步擦亮这块地方特色品牌。今年，从城里回乡养蚝创业的谢君多次电话相邀，叫我一定要回去看看蚝乡的新变化，同时也去尝尝他家养的鲜蚝。终于在周末约了几个朋友一起成行。
从程村镇区去到海边，大小有三、四条线路。“憨佬寻旧路”，我们直接驱车到红光村和谢君会合。通往红光村的道路比前几年扩宽了许多，还全线铺上了沥青路面，划分了机动车道和人行绿道。道路两旁广袤的田野，种着各种各样的庄稼和蔬果，到处弥漫着土地厚实的香气。
我们把车子停好，迎着海风走上海堤，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那一大片葱绿的红树林了。红树林丛生在海边的塱地或浅水区，故而当地人俗称红树为“塱树”。红树林周围那些波澜闪烁的水道，像一条条随风飘动的银色绸带，在大海湛蓝的舞台上演着一场盛大的“青绿人间"。
程村的红树有多个品种，有乔木类的海桑、灌木类的海芒果和藤本类的老鼠簕等。这些四季常青的植物为什么会叫红树？带着疑惑，我曾细致观察过，发现红树林是名副其实的，红树的枝干和根的确都是红色的。百度科普了一下，原来红树皮富含单宁酸，单宁酸在空气中迅速氧化后就变成铁红色了。
红树的根系十分发达，具有抗浪防风，净化土壤和空气等生态功能，素有“海洋卫士”之称。程村镇海域的红树林延绵近10公里，连片面积约7000亩。面前一望无际的红树林，枝红叶绿、郁郁葱葱，十分养眼。
约十几分钟，我们来到海堤边的一个小码头，谢君往返蚝棚工作的铁壳小机船就停靠在这里。谢君驾驶着机船，带我们去他家的蚝排并沿途近距离观赏红树林。小船沿着红树林间曲折的水道行驶，一艘艘迎面而来的船只犁开雪白的浪花，船上载满了新收获的鲜蚝。蚝农们基本都是当地人，蚝船相遇时大伙都会互相吆喝几声，交流一下各自鲜蚝的生长和收获情况。蚝农们那一张张被海风吹得黝黑的脸上，总是挂着浪花般灿烂的笑容。
每有船只驶过，泛起的波浪就会漫上长满红树的滩涂，然后又缓缓退下来。船舷两边，鱼虾跳跃；红树林下，螃蟹横行。最抢眼的算是聚居在林子里的白鹭了。沿途我们不时会见到很多美丽的鹭鸟，有的成群结队，忽高忽低地盘旋飞舞；有的站在红树枝头，用长长的嘴喙梳理着身上洁白的羽翅；有的在浅水处悠雅踱步，就像正在T台上表演的时装模特。我们全程打开相机，生怕一不小心就会错过精彩的瞬间。
等我们的船驶离红树林，展现在眼前的是那一行一行数也数不清的蚝排。这些蚝排都是蚝农们自己用木杆搭建的，规划得井然有序。每条蚝排之间都自觉留有足够的航道，方便船只通行和蚝农作业。乍一看去，齐齐整整的蚝排就像阅兵时的部队方阵一样。那一阵阵雄浑海浪声，就像士兵们向我们高喊着口令。正好当过兵的谢君和我们开玩笑说：“今天，你们都是来检阅蚝排部队的首长！”然后“嚓”一声来了个标准的“立正、敬礼”，逗得大伙哈哈大笑起来。
不知不觉，渐入黄昏，正是白鹭归巢时。成千上万的鹭鸟在头顶上空，在狮子岭、龟岭和海面上的几个小岛屿之间漫天飞舞，然后陆续散落在红树林的枝丫上，仿佛葱绿的红树林渐渐开满了一朵朵硕大的洁白的鲜花；又仿佛是晚风剪碎的白云丝丝缕缕挂在一望无际的红树林上。在夕阳、晚霞的辉映下，整个场景蔚为壮观，令人十分震撼！
此时此地，我们身在其中，完完全全陶醉于眼前的美景了。谁说“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呢？这些年来，我已记不清游览了多少次蚝乡风光了，竟仍然百看不厌，流连忘返，每次都能看到新变化、找到新亮点、收获新感动。此情此景，畅想起我童年时对这片海的向往到我历年亲眼看见的种种变化，作为程村人，我不由得深感欣慰和自豪。
吹着海风，聆听着海浪的声音，在这幅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美丽图景中，毫无疑问，我们已然成了蚝乡画卷中的一部分……
张蔓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