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香樟树下，搁着一块不起眼的磨刀石，远远看去，像半块废弃的砖头。可是，如果不小心踢上一脚，保准会让你痛得龇牙咧嘴。我儿时就干过这样的蠢事，肿胀的脚丫使我牢牢记住，不要轻易触碰一块钢铁一样的磨刀石。
因为质坚，所以被选来和钢铁较劲，这就是磨刀石的宿命。幼时，我常常看见母亲将一把把刀具扔在石头旁，放一盆清水，开始磨刀。先磨杀鸡刀，再磨切菜刀，最后磨豁口的砍柴刀。那年头的刀，很少不锈钢，大部分是铁匠烧烤捶打出来的。用久了，会卷口。长时间不用，又会锈迹斑斑。
母亲蹲在树底时，刀片嚯嚯有声，声音刺耳短促，一阵阵，钻入耳鼓。悠闲溜达的鸡鸭听见磨刀，吓得夹紧翅膀，逃之夭夭。我也不喜欢磨刀的声音，但我忍不住要看。洒过水的磨刀石凹槽很快浮起草木灰的颜色，刀口处变得锃亮，寒光闪闪。母亲用干树皮般的手指头蹭试刀口，试一会，磨一会。
母亲告诉我磨刀的方法，出于好奇，我尝试过。抵刀背的掌心勒出血痕，触碰石头的皮肤容易擦伤。由于角度不对，好不容易磨出的刀口会被石头“吃掉”。看着稚嫩的手掌磨出水泡，我才知道，磨刀并不只是力气活。方法不对，就会“吃力不讨好”。
“人在事上练，刀在石上磨。”这是母亲常常念叨的一句话，儿时，我只懂得后面一句。母亲告诉我，前面一句说的是，人要刻苦努力。于是，我想当然地理解为“铁杵磨成针”的道理。直到若干年，我到了当年母亲的年纪，才渐渐明白：这个“练”是多么不易，它甚至比刀在石上磨砺更艰辛。
当年母亲磨刀的石头，彻底完成使命，早就找不到了。如今这一块是捡来的，石头上沾满沙粒。现代刀具质量越来越上乘，磨刀石几乎派不上用场。我想，母亲留着它，不只是作为一个备用物件，更重要的，是让她偶尔回想起，那个天天要磨刀的青春年代。
何愿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