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我常常看着它,守护着它。那时的我并不知道,多年后,它会成为我思乡的凭证。
在老家,我们称它为“荆条”。“荆条”在村里跟茅草一样普遍,田塍边、地沟头、菜园旁,哪里都能见到它的身影。它皮实、耐旱、易活,枝条柔韧性极好,常被用作天然的篱笆。
我最初见它,是在家门口三婆的那块棉花地边上,一丛丛半人高的“荆条”把那一亩多的地围得严严实实,将我家的菜园和三婆的棉花地隔开来,它们密密麻麻地生长着,连小鸡仔也难钻进去,枝条上缀满了粉紫色的花朵,在夏天的晨风里摇曳起舞,灼灼而开。
这“荆条花”,无香,花瓣错落交叠,共五瓣,呈碗状,三角形的叶子毛乎乎的,花朵正中心,伸出一根淡黄色粗壮的花柱,像一触即发的箭头,上面沾满了花粉,一碰,便会簌簌落下,花心晕染着一小片深红色花纹,由里到外,向花瓣边缘处辐射开去,纹路清晰可见,像是它自个儿做的标记,好辨认。
儿时,我爱摘下数朵“荆条花”插入瓶中,独自欣赏,或细细把玩,把丰厚的花瓣撕开,一股黏液慢慢渗出,娇弱的花瓣瞬间变色。瓶中的花儿易凋谢,到了傍晚,花儿的颜色变成了蓝紫色,倦蔫蔫的,耷拉着脑袋沉沉睡去了。
我日日看着“荆条花”长大。好多个夕阳缓缓离去的傍晚,我坐在家门口,望着满树一朵朵收缩成花筒般的“荆条花”,阵阵伤感袭来,我明白的,这一天终归是结束了,这些花朵也永不再醒来。
翌日清晨,我望向窗外,“荆条”早已打开枝丫间鼓鼓囊囊的花苞,开出了满树耀眼的繁花,灿若朝霞,它们不管不顾,前赴后继,朝开暮落,周而复始,日日见新花,开了一茬又一茬,从夏开到秋,好不热闹。
等知道“荆条”叫木槿时,我已在南方的大都市生活好些年了。离家越远,故乡的一草一木愈发让人惦念。思乡时,仿佛它们近在眼前,却始终触不可及。
一年四季,城市里繁花不休,我曾领略过“国色天香”的牡丹、“妩媚多姿”的芍药等名花的绰约风姿,也曾对和木槿有着“姐妹花”之称的扶桑花心生眷恋。每每从鲜艳硕大、开得招摇的红色扶桑花旁走过,我便想起陪伴自己长大、如邻家女子般的木槿花。
我知道,木槿花极为普通,在乡村绮丽的风景中,也只是陪衬,可它始终以自然纯真的姿态兀自盛放,即使只有一日韶华,也能在季节的轮回中生生不息,让人感受到一种洗尽铅华的从容淡泊和温柔坚守蕴含的力量。此去经年,我慢慢懂得木槿花肆意绽放背后的生命之美。
木槿浑身是宝,它花姿清丽优美,既可供观赏,也可作篱笆,还能煎炒蒸煮,咋吃都鲜,全株可入药,其花煎水可美容,其叶可洗头护发,用木槿叶洗过后的头发乌黑发亮,滑溜溜的,自带淡淡的植物香气。
两千多年前,木槿从《诗经》中走来,它带着浪漫的诗意,见证了历史的沧桑和岁月的变迁,如今依然持久地散发着淡淡的光辉。它不惧炎热,嫣然绽放,用自己的温柔和美丽,给人们带去了一抹清新与宁静。
金艳丽